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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丝雀好难 柳熙 3611 字 2022-10-28

我想我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里面有牛鬼蛇神无数,他们?给我套上枷锁,说要带我走。我挣扎着大哭,不肯走,原来当生命即将消失的时候,我却如此留恋不舍。只是?心里有一块地方很疼,以前一碰就疼,现在不碰也疼。然?而终究还是?醒来了,睁开眼的一瞬间我才明白,原来梦里那?是?天?堂,睁开眼睛才是?地狱。

屋子里静静的,没有声响,是?在赫连钰的寝房。床帐帘幕重重,被褥很暖,我愣愣地躺在那?里,脑海一片空白。

吱呀一声门响,有轻微的脚步声走进?来,影子投到帘幕上,有人掀开帐子一角。

“……娘娘?”是?长秀的声音,轻轻地唤我,“娘娘,您醒了?”

我转过头看着她,好半天?才看清她的脸,眼睛红红的,满是?是?担忧。

身上有些无力,我慢慢把手伸出被子,握住她的手。

长秀紧紧抓住我的手,跪在脚榻上开始呜咽:“娘娘,我们?回宫吧!咱们?不待在这里了……”

“长云呢,她在哪?”

“她在给娘娘煎药……”

我沉默半晌,又问?道:“王爷呢?”

长秀不自觉地颤了一下,眼睛挪向一旁有些躲闪,垂下头小声道:“王爷晨间回来一趟,看过娘娘,很快又走了,听说是?要去上绫原练兵……”

上绫原离帝都颇远,领兵去一趟,来回至少要四五天?,听说赫连钰走了,不知道是?失望还是?庆幸,我嗯了一声,只觉得眼皮沉重,慢慢又睡着了。

再醒来时天?已经黑了,床帐外面灯火摇曳,有人在那?里轻手轻脚拨动火盆,看背影像是?林伯。嘴唇有些干裂,我张了张口唤他一声,发出的声音有些沙哑。林伯身形一顿,连忙放下转过身来,走到床边把帐子挽起,看着我又悲又喜:“小姐,你醒了……”

我默默看着老?爷子满头白发和那?一双歉疚又心疼的眼睛,一时间所有的怨愤都去了,再没有什么?想责怪他。只是?想笑一下,却终究不能。林伯在旁边绣墩上坐下,正想说什么?,却被我截住话头。

“林伯……那?个瓶子呢?给我。”

林伯

眼神颤了一下,看着我有些犹豫,我两眼直愣愣地盯着他,不肯妥协。林伯叹息一声,站起身走到外间,过一会儿又回来了,将那?个黑釉瓷瓶小心翼翼递给我。我双手接过瓷瓶抱在怀里,那?冰凉凉的触感?,真冷。鼻间一阵发酸,连忙把脸埋到被里。

“小姐……都睡一天?一夜了,起来吃点东西吧?”林伯细声细气?地问?我。

我垂下眼帘,过了会儿,轻声问?:“太妃……她走得好吗?”

林伯怔了一下,然?后嘴角颤抖地点头:“太妃她走得很好……已经感?觉不到疼痛,没多会儿就去了……”

闭上眼睛溢出两行泪,我点点头,从酸涩的鼻子里嗯了一声。

林伯扶着床边站起身,语无伦次地说我一定饿了,他去准备饭菜,叫小丫鬟过来服侍我穿衣洗漱。我看着他苍老?的身影颤巍巍朝门口走去,忽然?想起小时候他给我买糖葫芦、教我骑小马的样子,那?时候我喊他“爷爷”。忍不住掀开被子爬坐起来,我探身往前却又顿在那?里,那?两个字卡在喉间,像一根两头尖锐的鱼刺,掐进?肉里,上下不得。

吱呀一声响,林伯带上门出去了。我垮下肩坐在那?里,环视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房间,内心凄楚又悲凉。

这里不是?我该来的地方,从来都不是?。原来师父说得没错,我不应该下山,总有一天?会后悔。师父,我知错了,后悔了,还能不能叫我重来?

泪水肆意滑落,打湿浅黄的缎面锦被,我抬手擦干净脸,长出了一口气?。只是?师父,若我没有下山,也不会相信原来您说的才是?对的。

床脚叠放着整齐的衣衫,素净的浅蓝色,领口袖边有织锦白花。我起身穿好衣服,把那?个黑釉瓷瓶抱在怀里,走到屏风后面。抿着唇站了一会儿,终究没有回头,我推开后窗翻了出去。

夜里的风凉飕飕的,裹挟着细盐粒子似的雪到处挥洒,透骨生寒。后面院子里渐渐响起小丫鬟们?着急的呼喊声,我一路飞掠向南,在重重屋宇间跳跃转移,奔出王府。怀里紧紧抱着那?个黑釉瓷瓶,我发疯一般飞速奔跑着,没有目的没有方向,只有数不清的悲愤在积

攒着,很想仰天?用力嘶吼一声,却只能憋在胸腔里,闷成两行滚烫的眼泪落下来,咸涩无比。

不知道跑了有多久,鬼使神差竟来到荀叔以前的住所。狭窄的小巷子幽深又逼仄,前后都是?杂乱低矮的民居,密密匝匝,偏居于这繁华富庶的帝都城一隅。已近午夜的时辰,整个帝都早已陷入沉睡之中,四野寂静无声。似乎能听到雪落的沙沙声,在这阴暗的巷子里堆积成一地雪白,泛着幽冷惨淡的光。

我的脚步踩上去,留下一行浅淡的脚印,脚下咯吱响,在这寂静的雪夜里,有些突兀。缓缓走到荀叔家门前,紧闭的木门挂着铁锁,上面堆着半寸厚的雪,两边墙根处已是?杂草丛生,枯黄的草茎从积雪中一根根支楞出来,好像不知那?雪为何物,竟可以如此美丽,却又冰冷至极。

去年的春联早已老?旧褪色,边角卷起,残破不堪。回想起那?年春节的光景,门上的春联还是?我亲手贴的,就是?在这里,荀叔和我,还有易寒,三人围着一只热烘烘的火炉喝酒吃麻辣锅,那?天?夜里也下了很大的雪,天?气?很冷,屋子里却是?热腾腾的温暖。有麻辣锅的香辣滋味,有花雕酒的醇厚灼烈,还有易寒相伴,荀叔含着热泪对我说,用不了多久了,苍天?有眼。不知不觉泪水又盈了满眶,眼前门扇越发模糊起来,我伸出手想触摸一下,却突然?打了一个冷颤。

荀叔他死了。

胸腔宛若被重重一击,憋闷至极,我双手抱着那?个黑釉瓷瓶,压抑的哭声好像从地狱里飘出的恶鬼之音,比那?夜空中飞过的夜枭的叫声更惨烈。不知道哭了有多久,终究我还是?离开了。我没有勇气?打开那?把锁,也没有勇气?推开那?扇门,更没有勇气?迈进?去,我心里有愧,我对不起荀叔……

逃离似的奔出那?条巷子,迎面过来的更夫被我吓了一跳,一屁股跌坐在雪地里,手上梆鼓掉了,风灯也滚到一边熄了烛火。

“嗬……姑娘,你吓死小老?儿了!”上了年纪的更夫仔细打量我好半天?,这才松一口气?,捡起风灯点燃烛火,开始埋怨我。

其?实?我也被他惊了一跳,愣在那?里

半天?没说话。

“姑娘?”更夫拾起梆鼓拍打裤腿上的残雪,看我的眼神疑惑又戒备,“这么?晚了,你还一个人在外面?怎么?不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