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铜色森林 陈之遥 830 字 2022-10-27

“真的不用,我就这样蛮好。”钟庆年也还是推辞。

“你别这么说,就算不为自己,总要为了小孩子吧。”赵淮原欠身向前,伸手拍了拍他肩膀,四下环顾这个亭子间。地方小到一眼就能看个囫囵,一张方桌,一只樟木箱,一个单人床,顶上还搭了半个假阁楼,是他自己刨了木板做起来的,给孩子睡觉的地方。虽然干净,却也是肉眼可见的寒伧。

钟庆年不语,隔窗望向外面晒台。欣愉和知微正那里跳橡皮筋,一头绑在栏杆上,一头绑在凳子上。像是能感觉到父亲的目光,她们也回头朝他看过来,脚下却没停,挑,勾,踩,跨。

“吃巡捕房这碗饭,本来就是这样的。你要是真不愿意,另外找事情做也蛮好,何苦像现在这样呢是钞票赚得多,还是日子过得舒服啊”赵淮原继续开导他,指节在桌面上敲出声响。

“对了,”忽然又想起来一条路,“当年那位程先生,现在混得蛮得意,跟人家合伙在宁波路开了一爿银行,本钱不厚,门面也是小小的,没什么派头。但他是从政府里出来的,总归有些人脉。我听人家讲,官家有意扶持,上海滩的名流都会去照顾他们生意……”

“你是哪里听说的”钟庆年问。

赵淮原自得道:“报纸上看见的,我这个人不说别的,记人名字和面孔一只鼎,只要给我看见过,肯定不会忘。”

钟庆年笑笑,没再往下说。

赵淮原却莫知莫觉,又道:“他不是跟你讲过,只要有困难就去找他嚒”

钟庆年摇摇头,答:“那时候是我坏了他的事情,案子到现在还没有破,我怎么好意思再去见人家”

“叫我怎么说你呢”赵淮原埋怨,“这都过了多少年了,当年的军钞早就已经作废,连军政府都没有了,民国换了多少任大总统,大概也就只有你还惦记着那个案子呢。”

钟庆年并不与他争论,只是答:“我自己说过的话,不能不算数。”

“像你现在这样每天马路上巡逻,那个案子就能破了”赵淮原笑起来,带出一声轻嗤。

钟庆年不答,赵淮原也料到他答不上来,叹了口气,又是一副怒其不争的样子:“阿哥侬啊,本来蛮好的,就因为那么一天,何必呢……”说完静了静,突然又问,“我说你……不会还惦记着要找那个人吧”

钟庆年看他一眼,然后摇了摇头。

赵淮原也觉得自己问得荒唐,却隐隐记着方才那道目光,仿佛又叫他见着了过去的那个钟庆年,戈登路训练所出来的第一名。

钟庆年大约也有察觉,笑了一声,转开话题:“我这样一个人,到银行去能做什么呢”

赵淮原却不以为然,道:“做跑街,做警卫,只要上面有人关照,有什么不能做的”

钟庆年还是带着笑,不与他争论了。

赵淮原见说不通,又道:“既然你不肯出去做别的,那就听我一句劝。好好想一想,想周全了再来告诉我。我们这种人,说起来是穿着制服的,其实也就是平头百姓,为啥要管那么许多呢”说完再一次拍了拍他的肩膀,眼睛望向在晒台上玩耍的欣愉和知微,招手把她们叫过来,对她们说,“爷叔有大世界的长券,下趟带侬进去看魔术、听滑稽戏,好勿好”

这句话刚巧说到知微的心坎上,她大喜过望,期待地看向父亲。但钟庆年却不搭腔,赵淮原又坐了会儿,也就告辞走了。

两个孩子看到他走出去,照规矩喊了声“爷叔”。赵淮原摸了一把她们的脑袋,说:“乖囡,爷叔下趟再来看侬。”说罢朝房里望了一眼,叹口气,摇摇头走了。下楼的时候步子迈得大,黑色香云纱外衣敞着,一片前襟扬开,露出肩上系着枪套的棕色皮带,还有黑色转轮手枪的手柄。叫知微看见了,觉得很神气。

欣愉却不喜欢这个人,暗暗希望知微不要提起那个关于大世界长券的承诺。她不想让赵淮原带着她们去看魔术、听滑稽戏。

可知微像是能听到她的心思似地,偏偏这时候跑上去问父亲:“爷叔讲带我到大世界去,什么时候可以去”

钟庆年顿了顿,避开这个问题,低头看着她们,挂上一个笑容,说:“马上过生日了,阿爸带你去吧。”

听到这句话,知微欢呼出声,一把抱住父亲的手臂。欣愉的眼睛也跟着亮起来,心里雀跃不止。

直到那个时候,她才发觉自己其实也很想去大世界玩,而且已经期盼很久了。

但她们总是这样截然不同。知微一向就很知道自己要什么,也不怯于说出来。而她,恰好相反。

那天夜里,钟庆年翻箱子,从里面拿出他做侦探时用的记事本。本子用皮带子扎着,里面密密写了字,画了些看不懂的草图,还夹着很多不知道是什么的纸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