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铜色森林 陈之遥 821 字 2022-10-27

程佩青只觉喉间涩了涩,伸手请他们到警车上说话,关起门来轻声地问:“这一晚上要是出了什么变故,你们谁来担这个责任呢”

第2章 钱业会馆

西探当然不会担这个责任,但程佩青却必须据理力争。他知道,这就是他今天在这里的理由。

叶宅的主人在门口看了会儿戏,好像看得乏了,也不打算与他们硬碰,吩咐汽车夫把车子倒进宅子里,搀了夫人回去休息。

交涉到最后,两名西探总算做出决定,到隔壁钱业会馆借用那里的电话,打回汇司捕房请示。钟庆年也跟着去了,门口只剩下程佩青与其余几名华捕。

赵淮原又过来搭讪,程佩青等得焦灼,无心与他废话。

倒是叶宅的那个司机,进去停好汽车,又晃到大门外,一副闲来无事的样子,靠在门边跟他们打听,做巡捕多少年了怎么吃上的这碗饭每个月进账好不好

套路都一样,自然一拍即合,几个人很快聊得投契。

其中一名华捕拿赵淮原打趣,说:“我们都是才刚入的行,但赵阿哥可是跟钟大哥同一期从戈登路训练站出来的,做了这么多年,还是个巡捕,几次要升包打听都不成功,月俸只有十多块银元。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攒够铜钿,在这寸土寸金的上海滩顶下一间房子,讨老婆,生儿子。”

话里话外尽是调侃,赵淮原却不以为忤,眯眼咂嘴摆着手,说:“你们不要挑拨离间,钟大哥是我阿哥,他升上包打听自有道理,我心服口服。”

“什么道理啊”旁人看戏不嫌事大,非要他说出来。

“就凭你还要来问”赵淮原却只是嬉笑回去,假装从制服口袋里摸出两样东西,做出写字的样子,“包打听跟巡捕不一样,接了案子是要写报告的。要是给你去做,准是找一截子秃头铅笔,拆散一个香烟壳子,鬼画符一样写在里面的白纸上,狗屁不通,白字连篇,难为死了公事房里的通译。我钟大哥读过书,字写得多少好,还学会讲几句外国话。从前做巡捕的时候,只要是西探带队,哪一次不是他代传的命令就是因为这几样才升了副巡长,又升巡长,再升包打听,你们这帮赤佬哪个比得过”

大约是实话,赤佬们无以反驳,只是笑着说:“钟大哥什么都好,就差一样。”

“差了什么”赵淮原问。

人家回答:“马屁功夫还是你最好。”

赵淮原倒也不动气,喷一口烟道:“不是我说,要是我有钟大哥的本事,或者钟大哥有我的本事,做上华探长也是早晚的事情。”

众人只当他做梦想屁吃,嬉笑起来。

“哎——”赵淮原却又叹气,说,“只是可惜了,做人大概就没有样样顺意的……”

话才刚转折,两名西探从隔壁回来。众人立时收声,各自找了地方肃立,心照不宣。

西探过来,交代上面的指示——两下里各退一步,只要叶少均答应暂不外出,巡捕房便也暂时不拘人不搜宅子,只留下华探与华捕在前后门守备,一直等到次日上午英国领事馆开始办公,得了领事的签字许可,再做打算。

不等程佩青表态,那司机转身进去报信,片刻出来回话,说叶先生答应了。

这结果似乎皆大欢喜。程佩青别无他法,也赶紧去隔壁钱业会馆借电话,打到银行汇报,再由行长如此这般地交代给军政府财政部。

他打这通电话的本意是想让军政府出面与租界工部局交涉,就算不能改变当下的决定,至少多派几个人过来共同守备,与他一起等待领事的签字。但一圈折腾下来,上面显然不想与租界当局起冲突,回到他这里,仍旧只是个待命的指示。

程佩青无奈,只好奉命行事,挂了电话,回去继续等。

周遭闷热依旧,极远处隐隐有雷声滚过,雨却迟迟不肯落下来。烦乱之间,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等的是什么,是领事的签字,还是一场豪雨。

从电话间里出来,却见钟庆年正在外面与会馆的门房讲话。

银钱业内多的是宁波帮,就连门房也是一口宁波官话。程佩青不曾听见钟庆年问的是什么,只听见门房回答:“……哦,隔壁那位叶先生啊,去年年底刚刚搬进来的。房子怎么顶下来的我倒是不晓得,只听其拉讲是南洋什么地方归来的富商,夜夜洋灯长明,进出都是汽车,三天两头在德大西菜社摆酒席,排场不得了。喏,今年正月十五我们这里拜神仙祭先董,他还来送过礼,带着太太,一起看了戏才回去的……”

会馆里一共两座大殿,前面是公共议事厅,后面是先董牌位房,院子里还有一座光绪十四年建的百鸟朝阳打唱台,每逢聚会议事或者敬神演宴,都要请戏班子过来唱堂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