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宣侧头注视了一会儿,迅速道:“飞青黛二钱,一钱五分,没药一钱五分……”[1]
药材从他口中如落雨一般砸下来,世英忙记下,去府里拿药。
妘千里见左宣满脸严肃,眼神阴沉,道:“他病怎么样?”
左宣经这一问,从回忆中抽离,又恢复成那个不务正业的知县,“经我的手,药到病除,侯蕙姑娘可以放心矣”
“真的假的?”魏轻岳不相信,“其他大夫都说不好治,你这么快给出方子,是不是在骗我们?”
左宣望向她,唇畔笑意深深,轻声细语,“芙姑娘担心也是正常,这病给了别的大夫,我敢说一百个治不好。但是给我,我定能医治好。”
魏轻岳一愣,芙姑娘?转而想到左宣称赞自己那句——
“芙蓉不及美人妆,水殿风来珠翠香。”
她脸颊微红,脑中翻过这页,道:“为什么?”
突然间,福至心灵,魏轻岳叫道:“是不是你姐姐?她以前生的就是这种病!”
左宣的神色一下子黯淡下去。
他缓缓道:“是,这位公子受的伤,不及我姐姐严重。我能……我能治好我姐姐的伤,定能治好他的伤。”
妘千里开口:“它叫什么?”
“什么?”
“你方才给他开的药方,叫什么?”
“青霞散。”
妘千里望着他,“你若真有心救人,可将你的行医方子写下来,造福众生。”
左宣看向妘千里,他淡淡道:“侯姑娘,有时候,学医救不了人。”
妘千里:“有时候,学医当然能救人,譬如他,你今天若是救活了他,等于救活了我,救活了芙姑娘,也救活了这一方百姓。”
左宣神色不明。
谢遇随的事情告一段落,在魏轻岳的监督下,信陵山庄分成数批人,加固墙的加固墙,训练的训练,磨刀的磨刀。
妘千里从锻造房里拎出自己开了刃的双刀,喜不自胜,她这两把刀十年都是未开刃,今朝开刃,光华愈发夺目,持刀时有隐隐嗡鸣传来,摄人心魂。
她拎着刀经过中庭时,竟然见到一向柔柔弱弱的魏轻岳正在骂人,中庭院内摆着个四方形的矮塔。
妘千里听了一会儿,知道魏轻岳要在中间建个瞭望塔,届时可以派人站在塔上查看院外情况,指挥众人根据进攻方守院。
妘千里又走了一会儿,瞧见奚昭在训一堆镖师。她站在长廊上想听听奚昭在说什么,被推菜车的大婶吼了:“小姑娘往旁边站站!别挡路!”
妘千里避开身子,瞅着推车经过,车上塞满了一包又一包麻袋装的大米,垒了一人高,好家伙,这是准备长期守庄园?
整个山庄忙碌起来,独独妘千里没什么事,她拎着满满一壶饮料,去找左宣。
左宣通过给谢遇随治病,荣登不用绑行列,与他那位被关在柴房里五花大绑的师爷,形成鲜明对比。
他独居一室,东西不仅应有尽有,还多两样:门口守着的两个镖师,和他双手手腕上长长的铁链锁铐。
妘千里踏入房门,左宣见到她手上之物,舔了舔唇,又连连后退摆手:“谢谢侯姑娘美意,但小生要给病人治病,这段日子得戒了酒。”
妘千里:“左大人连自称都改了,怪不容易的,这
不是酒,是我自制的饮料,不会损害脑子,你尝尝。”
左宣垂涎地看了一眼酒瓶,想到自己被她抢灌酒水时的场景,犹豫不决。
妘千里:“你现在身处我的地盘里,我给你加料做什么?不喝算了。”
“我喝,我喝。”左宣伸手去拿瓶子。
“等一下,”妘千里往旁踏了一步,避开他的手,端举瓶子,“现在只有我一人,你想说什么,说罢。”
左宣给谢遇随治病完,对她附耳了一句话,他有事和她说。妘千里取完一早送去开刃的双刀后,径直走来。
左宣犹豫片刻,道:“方子俊不足为惧,张家才是大患。”
妘千里直直注视左宣,久久方道:
“左大人这是弃暗投明?”
左宣突然捂住头:“啊!头好痛!你刚刚在我的酒里放了什么?!”
她放什么?她根本就没给她瓶子!
看在左宣这么配合送情报的份上,妘千里压了又压,最终忍住了打他的强烈欲/望,好声好气地哄他,“我不明白,左大人不妨仔细讲讲?”
骑马狂奔一刻钟后,方子俊□□的骏马喘着粗气停下来,方子俊也停下了。
他五脏六腑的气血都在翻涌,相比较之下,手臂上的刀伤反而不算什么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次出门,真是倒霉透了。
他应张远道的邀请去宿添剿匪,人刚至,还没见到张远道,一波山匪剿了他的落脚地,他正准备重振旗鼓,回杀过去。张远道急急忙忙派人传来节度使的新命令,让他去找一行叛党,为首的是两女一男,其中一女是檀州第一镖局信陵山庄庄主的女儿。一行人定会从南阳关离开。要他顺着南阳关回推这行人路线,尽快抓住。
他想着先与郸城知县通气,两人同是节度使嫡系,且郸城知县素有多谋善断美名,他不善谋断,想看郸城知县有没有好主意。
方子俊把土匪放一边,带领亲信匆匆赶到郸城,未曾想今日一见,郸城知县竟如此误事,不知道在干什么!
方子俊越想越气,夏文冬武跟上来,慌忙问道:“将军身上的伤有没有事?!”
“没事。”
夏文道:“我还是给将军看看。”
他会些医术,方子俊依言卸下轻甲
,边道:“你们说那女子是何人,为何潜伏在郸城知县身边,郸城知县却不以为意?”
夏文随口道:“兴许她便是节度使口中的叛党一行。”
方子俊皱眉:“看左知县的样子,两人好像认识。”
“将军,”冬武插口,“她那样的容貌,想潜伏在哪个男子身边,和哪个男子相熟,都太简单了。”
方子俊回想起她上扬的眉眼,眼角的红晕,楚楚可怜的神情,和乌发上落下的碎金珠玉,顿时失声。
对她放松警惕,这倒也不能全怪左知县。
方子俊想了想,叹道:“卿本佳人,奈何为贼?好生生的一个女孩子,怎么不好好读书,报效国家,偏偏要去做叛党?断送前途,不忠不义。”
“将军……”冬武都无语了,“女子不能科考,她读书没用啊。还不如嫁个好儿郎有用。”
方子俊一滞,瞪他一眼,“那也得读书啊,书是好的,即使不去科考,事事也需要从书本上学习。嫁人嫁人,要是看走了眼,嫁个不好的人,她夫君天天打她呢?”
冬武惊呼:“就她?!哪个男的敢打她?!不被打死就好了,这样的女人,我可不会娶,太可怕了!”
方子俊无端冒出一股怒气,“你在这儿说的什么话?人家要你娶了?你自作多情什么”
冬武不知道将军发的是什么脾气,他闷闷道:“我就随便说说。”
夏文:“别在将军面前多嘴,那姑娘可不简单,这身手,我看倒有几分玄天门的影子。”
说起玄天门,三人都沉默了,玄天门乃是天下第一大派,超凡脱俗。节度使倒是与玄天门掌门有几分交好,但他们这些节度使边缘手下,对玄天门的态度,有些高山仰止的意思。
“她真是玄天门的弟子,一切倒是解释得通了。”
夏文解开方子俊的衣服,露出他结实的肌/肉,几道渗出血迹的绷带牢牢缠在他身上。夏文小心解开绷带,开始给他重新包扎,“将军,我们下面去哪里?”
方子俊沉吟片刻:“郸城是不能留了,左宣靠不住,回无妄营,先封锁通往南阳关的道路,再一寸寸往回推,搜索节度使大人要找的人。我倒不信搜不到。等搜到了人,我亲自护送他们去节度使大人
处,这次去了,估计不用再回来,节度使要把我调到他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