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信佛,”他脸上笑容不变,扭头去逗正在啃脚丫子的小阿骨,“自然是知道因果轮回,循环报应。这些事情,陛下既然都懂,还需要学生暗示什么么?”他又一次的,抓住了孤的命脉。
他在暗示着什么:“明明将军是更好地选择,不是么?”
“如果他自己如陛下这般所想,”小阿骨好像找到了更好玩的玩具,抓着那狐狸的手指开始啃,“我们这些做臣子的,早就将您喂狗了。”青衫文士笑着,如五月暖阳那般温暖人心,可字里行间却是杀意。
孤应了一声,低头埋案,开始了今日的工作。
处理完那些文件,天已微亮。孤揉着酸痛的眼睛,想到那些写满圈圈,连写带画的信件,却全然没了睡意。随手披了一件狐皮披风,看着太阳还未露头,便朝着山野之巅走去。
跟着将军这些日子,其他的不说,身体倒是好了太多。爬至山巅时,朝阳才刚刚露出了头,红色渲染了东方的天空,将交叠的山林也染上了相似的颜色。其间一辆马车缓缓向北,在蜿蜒的小路上远去。
“不去睡一会儿么?”将军永远是神出鬼没,回头看他,他穿着一身铠甲整装待发。
“今日还有战役?”不远处有惊鸟高飞,随后是士兵们爽朗的笑声。他们笑得很开心,声音越过林子,唤醒了更远处沉睡的生物。
“既然无战,你如此穿着又是作甚。”
“我是将军。”他的回答刻板又无趣,可偏生孤喜欢。
“是啊,你是将军。”所以他恪尽职守,所以他千里勤王。无论勤王的因由是什么,不可否认的是他救了孤,保下了孤,还给孤的生命之中,带来了不一样的光。
若说大哥哥是能够包容孤的黑暗,那么将军便是冲破黑暗将孤拉向光明的光亮。前者将他自己塑造成了孤最心安的模样,而后者将所有美好之物展现给了孤激起了向往之意:“而孤……”
是帝王。
“将军!”看着马车远去,“你说愿为孤车前卒马上鞍,愿为孤征战四方,为孤平定天下。如今这些话,可还作数?”心底燃起篝火,在黑暗中燃烧,在寂静中发出噼啪之响,“你说的话,可还记得?”
身后传来清脆的声音,铠甲相撞发出的碰撞声,还有将军庄严肃穆的许诺:“记得。”
“过去孤满是怨恨,心生晦暗,想要这江山陪葬,想要百姓随殉。”山顶之上能看见的东西很多,有马车蜿蜒而去的小路,有随风摇曳的树丛,有站立林中的动物,还有因为休战而嬉戏打闹的士兵。
“如今瞧着这漫野的荒魂无处可归,看着他们随家书萋萋而去。”太阳已经完全升起,越过山峰高挂天上,林间生灵跃动万物随着太阳高挂而苏醒,“才发现先生说的对,这江山之重,是孤不曾负担起的。”
孤如何不知孤的想法荒谬又无理,这江山是孤扔掉的,如今孤却又想要将他重新捡起。孤知道这个想法堪称可笑,因为这天下就是败在孤的手上。孤曾以为孤不会后悔,孤曾以为孤已经做出了决定。
世人辱骂亡国君之语犹在耳侧,可人生百年不疯狂一场,在世一次不做些什么,终是遗憾:“你可助我,重掌天下?”
看那些堆积成山的书信,想起那猫眼少年誓要出人头地的誓言,忆起那些明明身受重伤却坚持要他人疗伤的士兵,脑海中是站在帐篷中眺望远方时,天际响起,撼动天地的那一个字——杀!
孤或许不在期待中诞生,孤或许不在疼爱中成长,孤或许曾固执又偏激,孤或许曾自傲又无理。如今看着那些普通的百姓都在挣扎求存,看着少年郎都知万事皆靠自己,看着孤曾经造下的孽因。
如何不想为他们求得福报,以作偿还。
“可与不可,不重要。”背后声音铿锵,如千军万马,“陛下想与不想,才是关键。”
孤没回头,抬头看着天上如血朝阳,笑出了声:“将军说得对,”当年倾覆这大厦不过是一念之间,想要做的事,头破血流断腿折腰,宁死不退,“若是就这么轻易拿回的江山,孤也对不起天下人。”
先帝的江山,孤不要!
“若是有那么一日,孤忘记了今日雄心壮志,将军……”抚摸着脸上的疤痕,“手中已有宝剑,准你见君不跪,替天行礼。若是君王失常,若是帝王无德,将军可斩而代之。”心底涌现的愉悦,如凿开的泉眼,喷涌而出。
孤的江山,自己打!
“江山此代——”张开双手,迎面而来的山风凌凌,吹得袍子呼呼作响。那山风冷冽,却不敌骨子里燃起的战意。内心深处幼小的火苗顺风而燃,终有一日会成燎原之火,点燃山林,略过荒野,势不可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