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终极疑问

第一百条:同类不可相食。违则行一日之囚。

陶九九盯着这两条看了半天。

她手上的‘谏行简’看上去玉虽然是大好的,但边角早有些缺损与裂纹,虽然以金相错,来掩盖工艺也精湛,但也难掩时光流逝在上面落下的痕迹。

她持简静坐了一会儿,回过神,便起身上回廊往内室去。一脸天真无知:“小舅舅,这两条规矩真奇怪,”

一迈进门内,就猛然止步。

明明站在外头向里看时,一切都寻常,殷灼月坐在案头闭眸静思而已,但一脚迈进来,一切都变了。

殷灼月坐的不是桌案边,而是河边。他身前有一个小娘子大约十多岁出头,带着一个比自己还小的孩子,正在河边静坐。

河水清澈见底,远处山岭绵延,月色皎洁,照得河面波光粼粼。

女子面容难以言说的丑陋,五官扭曲,却不像是后天造成,似乎是天生的。

而她身边的小孩却长得格外好看。

这两人也不知道是什么关系,要说是母子吧,女子年纪太小了些,要说是姐弟,两个人长相又实在差得太多。要说是师徒吧,这女子又实在也不像有很高修为的人。

但女子静坐的姿势,陶九九却意外认得。

那是‘结跏趺坐’,又称‘禅定坐’,看她脚的形态,大概是禅定坐中的一种,叫‘降魔坐’。

这女子修的是佛禅。

佛禅?陶九九虽然历史课上学过,但那一章其实内容很少,别的类别都有很多代表人物,但佛禅除了已经化归的创始娘娘之外,就再没有了。

不过听说在三界前纪的时候,各天佛祖尚存世时,这种修法也曾经风靡一时。

只是三界到了本纪时,各路天尊菩萨佛祖都归化于天地之后,这种修法就被别的类别所取代。

本纪五花八门的心法与修法层出不穷,其中又要数‘如意坐’风头大盛,其心法也在凡世传播得最广。

‘降魔坐’这么久远的古法,早就在历史的长河中,被大浪打得不见影踪。陶女士那里曾有本书皮子都烂掉的降魔坐心法,还尝试叫她学过。

但她学得太艰难了,把教她的陶女士气得差点脑梗,又因为一直咆哮个不停,被小区里的邻居投诉,最后再不甘也只得作罢,不然怕自己短了阳寿。

陶九九也没想到,自己竟然能在这里亲眼见到有人练的。

“不可自行其是进出他人住所。第十七条。”殷灼月的声音突然响起:“你已欠了多少鞭?”

他坐在这一男一女两人身后,和景色融为一体,此时虽然仍看着那两人,并没有看向陶九九,但显然是发现她进来,在跟她说话。

“两百七十五。”陶九九老实作答。

“那就凑个整数,再加二十五鞭吧。”

“是。”陶九九心里翻了个白眼。打吧打吧。虱子多了不怕痒。大步走近他身边,好奇地看着四周的一切景色问:“小舅舅,这是什么呀?公学府内不是不能施用颂法吗?”心中警觉起来,猛然停步。

“公学府中自有禁制约束。但这不是人为施用的颂法也并非颂器灵器。只是幽思竹里的东西偶尔会跑出来。”他淡声说:“这种东西就是这样的。”

陶九九有些明白,大概就像某处的山壁前,偶尔会出现一些影像,内容是在这里曾发生的事。而幽思竹生来也有这样的能力。

至于公学府,禁的是‘人为’两个字,不论是人为施术,还是人为制造出来的灵器、符颂之类,在这里都不能起效,可却禁不了天地孕育的自然之物。

她微微松了口气,这才继续向殷灼月走过去。

“小舅舅,这两人是谁?”

“有一个是我。”殷灼月脸上有凝思的表情,不知道在想什么。

陶九九端详那个小孩,发现他脸上确实在两边眼角到太阳穴处,有两块对称的胎记,不过看上去颜色非常深。都有点接近黑色了,像是两块脏东西。虽然有这么重的胎记,但并不妨碍他五官的秀美。不过这五官与殷灼月相去甚远。可以说长得毫无关系。

“人之执念,可令一些特征永固。一世世带着。”殷灼月不知道为什么,很有耐心:“若是执念一世比一世淡,那痕迹也会变得更浅一些。终有消散的时候。”

“那这个人是谁?”陶九九看向那个丑少女问。

殷灼月却没有回答,只是抬头看她,蹙眉问:“你已经将该背的都完了,无所事事?那你便将今日学的颂字,读一次给我听吧。”

陶九九噎住。立刻说:“我在背谏言简上的规矩,是有不懂的地方才想进来请教小舅舅的。”

“什么不懂?”那不耐烦的样子,似乎她是世间第一的蠢东西。连这么简单的东西都不能理解。

陶九九问:“什么叫一日之囚?”

殷灼月沉默了一下,抬眸看着她说:“所谓一日之囚,就是将一个人囚禁在同一日之中,这个受罚的人永远不能去到下一天,哪怕感觉自己过了一千年一万年,可对其它人来说,只是过去一天而已。这便是一日之囚。第一百条是绝不会被姑息的大恶之错。你要谨记。”目光凛凛。

陶九九不动声色:“喔。我晓得了。”转身要出去。

殷灼月却伸手:“拿来。”

陶九九会意,把谏言简奉上。

殷灼月接过去,翻看了一下,皱眉伸手轻轻一拂,才丢给陶九九:“出去吧。”

陶九九退出去,拿出谏言简看了看,发现第九十八条后面接着的是第一百条。中间的第九十九条,关于走路的时候不可两脚同时离地的规矩,已经被隐去了。

看来殷灼月对谏言简十分珍视。并没有因为它不合用就动手改动上面的内容,只是将不合用的地方隐藏起来不让她看而已。

奇怪。

这东西很珍贵吗?

陶九九站在院中,对着回廊上的灯光翻看。发现在玉简的最末尾,有一个非常浅的雕痕。似乎是徽记,又或者是某人自己做的记号。

她正琢磨着,正遇见好久不见的金浊匆匆进来。

见到她愣了一下,‘噗嗤’就笑了,指着她说:“你毛还没长出来?”

陶九九翻白眼,路过他身边,重重地撞开他:“好狗不挡着路。”坐到院中的石桌边,继续温习白天学到的颂字。怕一会儿殷灼月要去睡前,又过来考问自己。

他这个人,有一出没一出,实在难说。

陶九九也是没有想到自己这么大年纪了,却一朝回到了上学的时候,要日日熬夜写作业,准备随时出现的随堂考核。弄得不好还要讨顿罚。

真是造孽。

金浊被撞了一下,不和她一般见识,大步上回廊,站在门边对里面的殷灼月敬声道:“郎君,山谷我已找到了。就在十川山附近。”

殷灼月叫他进去说话。

他似乎也并不打算避人,门也不关,说话的声音,陶九九在外面也听得清楚。

听到里面殷灼月说明天就要出发去那个叫十川山的地方,陶九九实在松了口气。差点就要喜形于色。

殷灼月一走,她总算是可以休息几天不被打了。

只是又忧虑,他一走,那心法谁来教?

心法是修行的根本,吐纳天地灵气靠的就是坐禅与心法。她现在灵脉正在与心丹融合,如果有心法辅助,会减少很多危险。

正犹豫着,里面就说完了话。殷灼月一出来,便见她在门口徘徊,瞥了她一眼,只当看不见,转身要回居室去。

陶九九连忙跑上前:“小舅舅就要出远门?不若……”说着看向金浊,想着,那金浊也可以代讲心法的吧。

殷灼月却停步打断她的话:“你既然这么舍不得,那就跟着尽孝吧。”

陶九九满头问号。

我哪个字舍不得你?

跟着去?那心丹怎么掩饰?顿时僵站在原地。

殷灼月却没有理会,大步便走了。

金浊看了她一眼,哧地笑,扭头去后面了。大概是要去井水里睡觉。

这是陶九九人生最漫长的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