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终极疑问

陶九九老实实跪在那里,奉着谏行简一条一条地背。

背一背,见从屋中投在廊下的灯灭了,微微松了口气,垮起脸坐在小腿上。

屋中殷灼月坐在窗前暗处,静静看着跪在院中的人,她一反平常的狡黠,面无表情跪坐在那里,既不看简,亦无怨言,只是静坐不知道在想什么。原本圆睁的竖瞳,微微垂着,一张猫脸实在难以显得严肃,但即便这样,也叫人看了那神色觉得凛凛生寒。

这时候院门口有轻微的脚步声,她的表情一下就生动起来。仿佛刚才森冷只是别人的幻觉,俏皮地探头探脑。见到来的是戚不病,便缩着小脖子小声叫他:“哇,被殷灼月发现,你就要死了。”

“你怎么能直呼其名。起码也要尊称一句‘停云院’才对。”少年说着,小心翼翼地左右张望,看向窗户这边时,与窗内的殷灼月有短暂对视,可他却毫不知情。只以为没人,或人已经睡了,轻手轻脚地进来,将怀里的东西拿出来。

寂静月下少男少女在殷灼月注视下毫无知觉地低声说话。

“你今天一天都没有回堂上。想也饿了。我叫仆役买了些吃的。”

陶九九打开纸包,一口一个,她是真的饿了,口中含混不清:“还是你对我最好。”

“还热着呢,我怕会冷,一直揣在怀里。”学府中不许私自生火。

“哇美人怀中暖着来,难怪格外好吃。”看她表情,大概只是无人教养爱随口胡说罢了。

少年红了耳朵根。嘴角翘着。

陶九九吃了几个,又开始抱怨:“我不喜欢吃这家的。太甜。有些腻味。”虽然是这么说,也不见她少吃点。

戚不病说:“那下次换别家。”又问:“听说你挨打了。还痛吗?”

之前有学府的侍人在院门外来去,她就当门跪着,自然有人看得见。这一会儿已经传得到处都是了。

“当时是挺痛的,不过现在好了。我身上原本有些麻疼的,现在也不痛了。看来是因祸得福。”陶九九满不在乎。

她吃着东西,想到什么事手中顿了一下,但神色如常只像是说一句闲话似地开口道:“对了,我听说那个张恒的人,原来是因为办错了差事,自己跑掉了。”

戚不病听到这个消息,脸色也不变:“怎么会这样?即便是做错什么,回去认错就是,怎地这么想不开?”

“就是说呀。”陶九九便不再提这些事。将手里的东西三下五除二吃完了,把纸□□塞到他手里:“你快走吧。免得殷灼月醒来看见你。到时候你也要挨打。”

“喔。”戚不病拉着袖子胡乱抹掉她脸毛上的残渣,动作自然得很。

陶九九也顺手拉着他的袖子,又补擦了一下,仰头叫他看:“没了吧?有毛就是麻烦些。”

看来寻常两人相处就是这样随便的。

“没了。”戚不病边把地上的残渣也捡起来,边说:“打你也不冤枉,谁叫你今日不去上课。即便是有天大的事,也不可荒废一日学业。越是伤心忐忑越该上进才对。”

陶九九便很烦:“只此一天,我打也挨了,你快不要念叨我了,我头都要爆炸了。”

戚不病也不恼,应了一声:“恩。那我不说了。可你这些天也上点心,少惹他些。等他走了就好了。外头街上有了新馆子,我带你去吃。”随后便起身,轻手轻脚地走了。

陶九九伸头用气音喊他:“你可别再来了。免得挨打。”

戚不病也不知道听到没有。总之没有应声。

等戚不病走了,陶九九摸了摸肚子舒服地叹了口气,这才拿起谏行简背诵起来。

殷灼月在窗前,手握着幽思竹片下意识地摩挲着,默不出声地望着外面的人影,若有所思地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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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天还没亮跪着趴在石凳上睡着的陶九九就被叫了起来。

殷灼月负手站着,只说:“背来听。”

陶九九睡得迷迷瞪瞪,一下就被惊醒了,搜肠刮肚地一条条往外挤,挤到二十多条,就实在挤不出来了。

好在殷灼月也没真的打她七十多鞭,只是抽了她两鞭子作数。

还算有些人性呀。

她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听着殷灼月说:“每日四鞭,早晚各两鞭子。打完为止。”

便拂袖往外去。

陶九九扶着桌子站起来,感觉虽然被打得疼,但全身上下因心丹导致的麻麻刺痛却少了,原本难以被忽视的周身刺痛,变得轻微难以察觉。似乎昨天被鞭打之后疼痛减轻并不是错觉。

这可是谁也没想到的,简直阴差阳错因祸得福了。不过因膝盖都跪得直不过来了,心里不免得偷骂殷灼月这个老鬼。

殷灼月走出了门外,却不见人跟,停步回头皱眉:“还不抱书来?”

“好的小舅舅。这就来了小舅舅。”陶九九乖乖把他放在石桌上的书册抱了,一瘸一拐地跟上。

一路上的人,遇到殷灼月无不退避。

但也忍不住偷偷打量陶九九。

大家议论纷纷,不知道为什么‘停云院对这学子格外青眼’。

陶九九抱着书跟在后面,只想翻白眼。这青眼给你们你们要吗?

殷灼月虽然代文先生的课,但却与文先生不同。

他也讲笔画与读音,但却是以一段静思打坐的心法为例。

这心法一共只有十五个颂字,但每个颂字笔划很多,每个笔画的发音很复杂。一天课下来,到了晚上的时候,勉强算是讲完了第一个字。

下学时,学子们议论纷纷。

陶九九因要搬到文先生那里,帮殷灼月抱书回去之后,又转身去宿舍拿东西,便听到哪里都在议论了。

说‘停云院’是实践派,文先生是理论派。方法不同,但殊途同归。

想到只需要十多天,便可以学懂人生第一个心法,大家都很兴奋。

又说‘停云院’虽然看着高高在上,不近人情,但实在也算是位良师。

毕竟学习心法比单纯地学笔画读音,要有趣又有盼头得多了。

但也有人担心,这里合不合规矩。

便立刻有人驳斥他:“停云院在蓬莱洲可不是一般的人物,就算现在的国宗宗主,也让他三分。即便是不合公学府的规矩,又如何呢?公学府还能找他的麻烦不成。”

又有人嘀咕:“他这算不是算私自授业?”国宗是有自己规矩的。

便有人起哄:“他在公学府代文先生讲道,怎么能叫私自授业?”

一群马屁精便又在那里吹捧殷灼月,风姿卓越出尘之类的话。

还拉着陶九九,非问她:“停云院和你认得吗?”

陶九九只说:“我不配认得他。”便掉头去找戚不病,却不见人。

同宿舍的人说:“他妹妹生病,请了几天假匆匆忙忙回家去了。”

陶九九只得先抱着行李走了。

接下来,陶九九果然像殷灼月说的,日夜与他相随。

不过三四天,便又欠了一百多鞭子。有因为背不出而加的罚,也有因为犯了错而加的罚。陶九九简直怀疑,自己要挨一辈子打。等她死了,殷灼月也会早晚各二次如约而至抽她的坟包。

但也可算是勉强地把整整八十多条‘谏行’语录都背了下来。

只差最后十几条了。

陶九九在院中翻看手上的谏行简时,却感觉这东西实在有些奇怪。

一开始那些规矩,还算正常吧。

无非是要求尊老爱幼不做坏事。

但越到后面,越是奇怪。那些规矩不像是什么通行的款式,特别是到了九十几条的时候。倒像是针对什么人特定的。

比如第九十九条:日常行走,两脚不可同时离地,摆左手时该出右脚。违则五十戒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