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以琴为谏

王允的内心只动摇了一瞬,便抬指在青铜卮敲击两下。

这是他事前与荀彧约定好的信号。

荀彧听到熟悉的敲击声,收回凝视上首的目光,垂眸道:

“原来小将亦听过这首诗,不知小将是否知晓……这首诗叙说的是怎样一个故事?”

荀启挂上惴惴不安之态,朝董卓的方向看了一眼。

董卓刚指桑骂槐了一番,自觉解气,难得宽宥地摆手:

“你但说无妨。”

荀启复低下头,快速而无中断地说出答案,将音量控制在所有人都能听见、又不显吵的程度:“《柏舟》所叙,忠君之士受宵小构陷,而主上遭受蒙蔽,不知义士的忠心……”

还未说完,董卓就已黑了脸色,用力一拍桌案,震碎了案上的玉盏。

“荀彧,你大胆!”

荀彧夷然未惧,黑眸清亮

而沉毅地与董卓对视,缓缓抬手,并袖一拱:

“彧之从侄攸,忠梗赤诚,绝非叛臣逆贼。彧愿以项上人头作保,恳请太师听受‘琴谏’,重查此案。”

以琴为谏,前所未有。

董卓没想到自己瞌睡着听完一个琴曲,竟然就莫名其妙地接了个谏言,一时间竟有些骑虎难下。

他倒是可以像以往那样置之不理,喊打喊杀,随时随地烹人。可他刚刚才指桑骂槐地说某些文臣“不知所谓”,不讲情义和道理,愧对他的提拔之恩——如果这时候拒绝荀彧,并表现出蛮不讲理之态,岂不是自打脸,反面证明不讲情义和道理的人是他董卓?

如果人少倒也罢了,出尔反尔也无所谓,可现在几乎所有朝臣都集中在这,要是在这么多人面前自打脸……

董卓脸上的肥肉狠狠地抖了抖,盯着荀彧的眼中逐渐凝聚风暴。

荀启暗中观察董卓的神态,在他发作之前,上前半步,义正辞严地对荀彧道:

“荀郎君,《柏舟》此曲有一处不妥:太师明察秋毫,绝非《柏舟》中的蒙昧之主。”

荀彧会意,从善如流地垂首:“确有不当之处。彧正因为知晓太师洞彻事理,秉正公允,这才斗胆来谏。”

董卓莫名其妙地得到了一个台阶下,又无形中被抬上了架子,挣扎了几许,决定先答应下来,先仁慈地多给他们一些时间,等事后再找个由头,把这荀氏叔侄一锅炖了。

董卓掩去眼底的狠戾,虚情假意地露出感慨之色,准予了荀彧的请求。

因为只是重审案件,所以荀攸还是被扣在监狱中,只不过暂且免去了死刑。

但这对荀彧等人而言,已是解决了燃眉之急。

董卓终于解决了一件心事,后悔自己不该多嘴去问王允带来的宾客,同时,对带引这人的王允也生出了一丝怨怼。

王允知道董卓的脾性,不敢去触董卓的霉头,在筵席上格外沉默低调,只是暗中打量了荀启好几眼。

董卓烦闷地饮了几杯酒,突然察觉席上少了个重要的人,问众人:“伯喈哪去了?”

伯喈,正是左中郎蔡邕的表字。

董卓又对亲卫道:“去,请蔡中郎入席。”

王允为自己端了杯酒,借喝酒的姿

势挡住唇边的冷嘲。

董卓素来自诩对他们有知遇之恩,可实际上……他那么看重蔡邕,在发现蔡邕未参加筵席的时候,第一句话说的也是“去请蔡中郎入席”,而并非“蔡中郎是否病了”之流。

所谓的看重,不过是表面功夫罢了。

不多时,卫兵带着蔡邕回来,与之同来的,还有一名弱冠之年的檀衣青年。

那青年相貌堂堂,眉目间带着一分佚宕之态,气质如云丝,无可捉摸。

因为荀彧之事,董卓见蔡邕带来的也是年轻而不同凡响的士子,心里一突,只觉得脑壳砰砰直跳。

蔡邕上前见礼,歉然地对董卓道:“错过明公设宴之时,邕当自罚三杯。这位小友是邕今日……”

“且慢。”董卓突然喝止蔡邕,“不必告知于我,入席罢。”

第一次见到董卓的态度如此古怪,蔡邕的反应唯有三个问号。

反倒是蔡邕旁边的那位檀衣青年似乎意思到了什么,眉峰微挑,漫不经意地往王允的方向瞥了一眼,这才随蔡邕入座。

将这一切尽收眼中的荀启只觉得这场筵席,真的格外热闹。

刚来的那位檀衣青年,正是在布告前扶了他一把的郭姓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