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在那一辈子我给漫天的菩萨和真君供奉了无数的金银香果,到最后连一个全尸都没落着,可见菩萨也有不灵光的时候。有这个闲工夫,不如好好地为自个谋划。所有我在乎的,都要牢牢的攥在手心里。
周秉盯着案上垂眼俯视众生的释迦牟尼佛,神情渐渐像刀尖一样凌冽生寒,他刚才对着谭五月说的是真的。
佛不渡我,我自渡之。只求现世,不求来生。
僧人们摆上斋饭,都是很普通的菜色,一碟煎豆腐、一碟水煮青菜、两碗豆子饭。
两人都没有带随从,谭五月亲自起身布筷。周秉看着粗碗,忽然不大高兴地问,“你当初……为什么想悔婚?”
谭五月正夹了一块豆腐,诧异地望过来一眼。
周秉这时候已经清楚知道,这女人一贯毕恭毕敬的姿态是摆出来给外人看的,她彪起来能下死手。就压低了语调,又问了一遍,“你嫁我之前……为什么曾经想要悔婚?”
昨天谭二伦的胡言乱语终究让他心里起了个小疙瘩。
雪白的豆腐煎得两面金黄,掉在碗里,出人意料的是颜色很好看。饭里混了好几种豆子,赤豆、绿豆,个头更大一些的是豌豆。豌豆有青白两色,白色的居多。
江州的水土好,但青色的豌豆产量很低,遇着一点灾害就全没了,所以百姓大都只愿种白色的。
白豆子开九层花,结的豆荚多,每个豆荚至少有五个豆子。不像青豆子豆荚少不说,每个豆荚里豆子数量也就三五个。
其实谭五月更喜欢吃青豌豆,青豆做出的饭颜色深,煮成饭后还清香四溢。
但外祖母性子严苛,从来不许底下的孩子挑食,对于谭五月这个唯一的外孙女也不见得有多喜爱。有一回看见谭五月特特挑饭里的青豆吃,当时没有说什么,第二天第三天端上来的饭里再没有一粒青豆。
从那时谭五月就知道,“喜欢”是一种很奢侈的感情,有些人一辈子也许都没有资格说喜欢。
她扒拉着碗里的饭,不是很在意地回答,“你家发达了,几乎一飞冲天,县里的官上任时第一件事就是上门拜访你们周家的老祖宗。我爹自然以为你肯定会另外结亲,整天在家里长吁短叹,又不好意思矮下身子上门去问个明白。”
不是门当户对的两姓婚姻,终究是一场灾难。
谭五月像在说不相干的事,脸上一片云淡风轻的淡然。
“人人都说你生得好,人聪明前程远大,就是娶宰辅相公的女儿也是够格的。我人笨,岁数又比你大,老这么耽误下去不是事。我爹焦心得很,就悄悄帮我另外相看人家……”
周秉的脸登时就僵了,合着由头还是在自己身上。
谭五月索性把话说明白,“我爹是要脸面的,总想着到时候我要是被你们周家退了婚,虽然在四邻面前不怎么光彩,但总还有个条件差不离的人愿意娶我。”
当初周家的境遇如同烈火烹油前途锦绣,谭家只能未雨绸缪做最坏的打算。
谭五月说起亲爹的小算盘,脸上没有一点尴尬羞愧,“没想到……和那人也没成,我爹气得都不想见人。又怕名声传出去不好听,根本没敢声张,生生咽下这个哑巴亏。”
小地方被退婚,受人非议的始终是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