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家位于明德坊的府学胡同,原本不过是一个带着两个合院儿的两进小宅子。
在寸土寸金的皇城,这已经算是相当了不得的宅第了。是景帝看在奉安夫人二十年如一日细致照料自己起居的份上,特地赏赐下来给她养老的。
林夫人精明,又拿了全部的积蓄买下旁边的一处外放别省官员的私宅。
两边打通后,就成了一个紧挨护城河的敞亮所在。不但冬暖夏凉开阔疏朗,还可以饲鸟养鱼叠石造景。尤其后院的排场不小,种了十几棵海棠树,秋天时树上就会挂满累累硕果。
林夫人进了儿子所在的西院,一抬头就见门口鬼鬼祟祟站了一个半大小子。就沉下脸喝骂了一声,“不好生在屋子里照看你家爷,到处乱窜个什么劲儿?”
正准备进去报信儿的小厮南平苦哈哈地转过身,堆着满脸的笑容打了个千儿。
“小的正想回去看看爷醒了没有,昨天他喝了一整坛的秋露白,睡了一天了。醒了之后多半要闹头疼,这个时节也不知有没有新鲜的梨汁儿……”
周秉的酒量不小,又仗着年青喜欢来者不拒,大醉之后照例总要昏睡一两日才会彻底清醒。
林夫人伸出两个指尖一把揪住他的耳朵,低声骂开了。
“你个小扁毛畜生,别仗着你家爷在后头给你撑腰,就敢带着他到那些下三滥的地方去,我要收拾你就跟碾死蚂蚁一样。老实跟我说,你家爷跟那个什么庾湘兰来往多久了?”
南平眼珠子乱转双手直摇。
不敢说实话,又不敢什么都不说。
“真没多久,就是头前一阵子有诗会,是那位鼎鼎大名的陈文敬陈状元做东。因他也是国子监考出去的,二爷心里没底,总想讨些上场的经验,就跟着去应酬了两回。
诗会上的讲究人最多,自然要请些名伶红妓过来歌舞。二爷多半就是在那个时候认识了偶尔出来作陪的庾娘子,一来二往的就熟了……”
南平本想说一半藏一半,可架不住林夫人的手狠,只得像倒豆子一样全部吐露出来。
“那庾湘兰平日眼高于顶,往来的都是有真才实学的大儒名士。白
矾楼爷总共只去过两回,还是受人所邀。她和二爷什么时候倒腾到床上去的,我只是当奴才的,真真的不知道……”
林夫人心里有数了。
不管那庾湘兰肚子里的货是真是假,多半是趁和烂醉的周秉上了一回床就此讹上周家了,打量着如今的周家跟乡下土财主一样粗蠢。
真是不知是死活的东西。
要不是看这贱蹄子还有几分用处,现在就能把人处置干净了。最好拿针线把她嘴巴缝瓷实了,让她还敢乱攀诬。
林夫人狠狠盯了南平两眼,这才小心打开半边房门。见儿子微侧着身子在罗汉榻上板板正正地睡得正香,心口就不禁软和了一下。
十八岁的周秉身材颀长,正是人生最好年纪。
一双漆黑浓眉斜飞入鬓,肤质干净得近乎透明。因为宿醉,形状优美的嘴唇有一许异样的殷红血色。却掩不住扑面而来的蓬勃生气,即便是睡着了也给人一种如泥金山水画般的明快富丽。
林夫人几乎骄傲地看着小儿子,寻思着到底是什么样的机缘,才能让俊俏如斯的孩子投生到自己的肚子里?
被叶嬷嬷轻捅了一下,林夫人才想起自己过来的目的。
她只是稍微迟疑了一会,就快步走到跟前。咬牙抓着周秉的手指,在随身带过来的纸上重重地按了一个清晰的手印。
拿着手帕拭去儿子拇指上的那抹浅浅红痕时,林夫人怅然轻叹了一声,“只愿这孩子不要怨我,日后飞黄腾达的时候还记得我今日的一片苦心,我全都是为了他好……”
这世上只有母亲为了孩儿,才什么都愿意干。
主仆二人悄悄退出西院,几只早生的细小蚊虫在树下高一声低一声不歇气地鸣叫,让人听着心烦意乱。
叶嬷嬷人老成精地宽慰,“只要把江州老宅的谭氏好好地打发走,周家就已经积了大功德,毕竟是靠着咱们才帮她家的铺子度过了大难关。接下来,就可以慢慢筹备荣寿公主进门的事儿了……”
说起这件欢喜事,林夫人嘴都合不拢,脸上几乎要放光。
“真像书上编的那般巧,荣寿公主进京路上遇险,偏偏遇到咱家秀哥儿伸手搭救,两个人的岁数又极般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