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云殊回到思蕴殿,给燕穆清送消息的荷梵也回来了,带回来的回答并不让人满意,燕穆清没有做选择,像是放弃挣扎。
燕云殊也不是非要她开口,让锦明铺开圣旨,狼毫沾满墨汁,思忖片
刻,在上面洋洋洒洒写完内容,又拿过玉玺,沾好朱砂,按在左下角。
“荷梵,你亲自去大理寺走一趟。对姚亦曰说,这是朕的厚望,千万别辜负了。”
荷梵自锦明手里接过圣旨,微微捏紧:“是。”
荷梵&锦明心想:这是您亲自写的圣旨,姚亦曰哪敢辜负啊,必定全力以赴。
燕云殊望着荷梵飒然离去的身影,嘴角微勾:“动荡开始了,希望她能坚持住不吭声吧。”
锦明垂首,受他气势所压,不再像从前那般随意接话。
思蕴殿外的蓝天不再如先前那般湛蓝,自东边缓缓升起的乌云渐渐占据过来。
要变天了。
公主府内,还不知将要变天的燕穆清盯着包裹严实的圣旨发怔,她没有勇气拆开圣旨。
她皇兄驾崩让宁逾白做摄政王时,她便知道会有道遗诏留在人间,用以制衡宁逾白,必要关头取人首级。
她为能成事,也为解决挡在燕云殊前面的宁逾白,费尽心思地寻找这份遗诏。
如今东西就在眼前,她反而迟疑了。
她怕看见的不是自己想要的东西,而是加速她和淳于璞离世的东西。冲她皇兄这些后手来看,是很有可能针对他们母子两的。
这若真是那东西,她又该何去何从?
私自烧毁圣旨,诛九族的大罪。
燕穆清了无光芒的眼眸突然像被点燃似的,灿若星辰,诛九族是吗?
那是不是也包括燕云殊?
燕穆清成功为自己找到打开遗诏的勇气和理由,如若里面装的是她要的东西,那最好,免去她和燕云殊的罪,若是杀他们母子两的,当即烧毁,能将燕云殊拖下水的事可不多呢。
燕穆清眼睛放光的拆开包裹,行云流水般打开圣旨,看见上面内容的第一眼,她愣在原地。
早朝后,姚亦曰奉命彻查都察院的消息传遍盛歌,接着是刑部侍郎汪士奇被大理寺提案带走,三堂里有两堂被查,一时朝堂人心惶惶,议论纷纷。不知发生何事。
这仅是个开始,往后半个月,不断有人被牵连进去,传闻大理寺牢房都装不下,大理寺少卿姚亦曰上书请求燕云殊将天牢拨给他们暂用,燕云殊答应了。
随着追随燕穆清的人被挖出来,朝堂上的
传闻越来越少。
能做官的有几个是胖头鱼?从燕云殊雷厉风行的下手整治,再到半个月前燕穆清四处拉拢人的举动,再往前追溯到先皇在位时的历史,大致能猜出个雏形来。
这朝中之事也不知如何流传到街头巷尾,说书先生们不敢贸然编排皇室,生怕燕云殊以冒犯之罪处罚,张冠李戴地编扯,燕云殊也睁只眼闭只眼随他们去,左右说的不是他过错。
入冬的天,思蕴殿内温暖如春,房经赋从外面进来,摘去披风,手里捧着本极厚的书,端看书面,崭新的。
燕云殊刚看完姚亦曰送回来的审讯记录,见房经赋来了,摆手让荷梵赐座。
房经赋谢过,将新书交到荷梵手里:“这是颜学士刚修好的书,让老臣送来给陛下看看。”
燕云殊合上奏疏,翻开到眼前的书,主要记载他父皇开创燕国的前因后果再到他这代的繁荣盛世。
他所在的景云年间最多算个吃喝不愁,称不上繁荣,等清洗一事结束,他再和宁逾白商讨该如何致富吧。
“颜学士做事,朕放心,这书编写的都是真事。”他道。
仅听他这一句,房经赋这心里就咯噔一声。
要知道颜栢诗此人做事严谨求真,该美化先皇的地方没夸张写,该帮先皇遮丑的地方没包庇,总归是看着跟记事似的,这就难免会提到长公主燕穆清的那些事儿。因他竭力主张长公主未婚怀孕是皇室丑闻,这才让颜栢诗将那段摘除,后人看起来会觉得淳于璞还是淳于家人。
但光听燕云殊这话音和他翻到的地方来看,大概……
“辛苦房首辅和颜学士,还要为皇室丑闻拉遮羞布,哦,对了。”燕云殊合上书,笑盈盈看向房首辅,目光隐有试探之意,“朕觉得这二十年来淳于家劳苦功高,为皇室忍气吞声,所以想赏他们,你说,朕赏点什么过去比较好?要不,朕做主张,给朕的那位姑父纳个门当户对的妻子吧。”
房经赋内心猜想被验证,僵着脸道:“这怕是于理不合。”
“淳于免墨和长公主感情不和,两人除开洞房那晚宿在淳于府,从此分居两地,端看淳于免墨的作态,对这门婚事也不满意。是朕的父皇强点鸳鸯谱,耽误两
个人。朕本不想过问,奈何前几日出宫碰上淳于老国公,难免要说两句,老人家的真实恳求,你说朕忍心拒绝吗?”
房经赋对燕云殊碰见淳于老国公一事也有所耳闻,知道这不是作假。
可从古至今还鲜少出现皇室亲自给自家人找不痛快的,燕云殊这么做,是否太不给燕穆清面子了?
“陛下,三思后行。”
燕云殊笑笑:“朕这不是在问首辅意思吗?如若首辅觉得不妥,那朕也只好让淳于老国公伤心一回。”
房经赋苦笑:“陛下何苦说的那么难为情?这事儿若是传到淳于老国公耳中,怕是要怪罪老臣。”
燕云殊脸上笑容不见了:“这也是朕奇怪之处,既然都知道长公主怀得不是淳于家子嗣,为何还要同意长公主无理取闹得不准淳于免墨纳妾?据朕所查得知,那是淳于免墨有个青梅竹马的姑娘,正要谈婚论嫁,被一道圣旨毁了。”
房经赋叹了口气:“陛下有所不知,那位姑娘她…她后来过世了。”
燕云殊眯眼:“怎么过世的?”
房经赋低头,避开燕云殊的视线。
燕云殊懂了,冷笑:“她真下得去手,自己做的孽,要淳于免墨和别人帮她还债。难怪。”
难怪淳于免墨不待见淳于璞,事到临头也不愿意帮他们。
“朕知道了,这书不错。”燕云殊手用力在新书上拍了拍,看的房经赋心惊胆战。
入夜,燕云殊屏退侍从,独自在思蕴殿内批阅奏疏,宁逾白的替身不能做这些,宁逾白还未归来,这些东西只能他亲自来。
想到宁逾白,他的思绪一下子飞走了,算算时间,人差不多要回来。
宁逾白那人也是奇怪,将要到盛歌的前两日还给他送消息,这就快回来反而不送了,葫芦里卖什么药呢。
他写的心不在焉,被冷风吹到耳后给吹回过神,他扭头看过去,便看见贴近后花园的窗户不知何时被风吹开,正对着他的方向。
近来芒种办事有些毛手毛脚,连窗户都关不好了。
他拢拢衣领,往窗户那边走去,刚伸长手够到窗户木头边,视野里便多了个人。
他有好些日子没见到过他,近来数月,都是书信来往,几乎快要忘记对方长什么样
,这猛然看见,他有些回不过神来。
宁逾白漏夜前本就心思不纯,想着给小皇帝个惊喜,哪曾想小皇帝看见他,眼睛发直愣在原地,没有惊喜的意思,他微微皱眉,这和他预想中的不同。
宁逾白伸出手在他面前轻晃:“回神,想什么呢?”
燕云殊表情变化很快,堪称变脸,这下子露出笑脸,还有些激动:“你、你回来了?”
宁逾白如愿看见想象中的表情,低头笑了:“嗯,天寒地冻没办法更快,我已经尽力跑了。”
“没关系没关系,你终于回来了。”燕云殊说着感觉眼睛有些湿润,像是有所依靠似的。
“是,你高兴的同时能不能先让我进去?这站外面挺凉快。”宁逾白说。
燕云殊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往旁边挪两步,等宁逾白进来,手快的关上窗户,转身搂住宁逾白的脖子,不等对方说话,先一步堵嘴。
他是真的太想宁逾白了,好几次睡梦中都梦见过,醒来那种怅然若失的感觉,他不知如何形容,大抵只能在见到真人时候努力补偿了。
宁逾白的思念不比他少,从对方扣着他后脑勺这个力度来说,不单是想亲亲那么简单。
燕云殊被放开嘴恢复自由的那刻,按住宁逾白在他腰带的手,喘着气说:“你给我等等,洗澡了吗?”
宁逾白看眼床在的地方,很好,不是特别远,该说思蕴殿不愧是专门办事的地方,这方面考虑很到位。
宁逾白挣开他的手,继续剥:“我沐浴焚香之后再来的,你说我干不干净?”
燕云殊反抗无效,别抓着按在案几上:“我是这个意思吗?”
“是什么意思都等结束后再说,陛下乖,摸摸,看我还能不能继续探讨。”宁逾白的嗓音像是沾了火,说出来的话又热又让人害臊。
燕云殊张嘴‘啊’了一声,也感受到宁逾白的急切:“你真是——”
长久未见的每一刻都是珍贵的,宁逾白又低头温柔亲着他,不让他再发问。
燕云殊哼了几声,配合得抬起了腰。
闹到后半夜终于消停下来,燕云殊靠在宁逾白肩头昏昏欲睡:“哎,你手里那些东西怎么来的?”
其实燕云殊之所以能弄到和淳于璞身世有关的的
东西,都是宁逾白给的。
临行前那晚,宁逾白告诉他藏书阁里面有宝贝,让他回去好好找找。
结果找到那堆东西,确实挺宝贝。
此时他只想知道宁逾白哪来的。
宁逾白淡笑:“你猜到了,没错,是你父皇给我的,还有燕穆清早先为造反拉拢人的名单也有记载。我的那份名单是结合先皇提供的做的。”
燕云殊嗤笑:“我也不知该说她可怜还是我父皇太狠。”
“先皇也是为你着想。”宁逾白摸摸他的脸,“如今朝内局势分明,南川的事我也为你谈好,签订文书将在数月后由景玉危亲自送来,百年之约。”
燕云殊想起当初和他说的:“那你是不是要辞官了?”
宁逾白闷笑:“你想让我辞官?”
“我想不想还得取决你想不想。”燕云殊绕口令似的回答。
宁逾白低头在他额头亲了口:“明日你便知道了。”
他想卖关子,就让他卖,燕云殊坚决不多问一句,拍拍宁逾白的胸膛:“今晚就睡在这吧,别回去了。”
宁逾白拉起被子温声说:“我也没想过回去,睡吧。”
第二日许久不见的摄政王宁逾白进太和殿,引得四面八方都看过来,宁逾白面不改色。
待到早朝,繁琐事情禀告完毕,宁逾白这才施施然出列:“臣有事要奏。”
燕云殊定定看着宁逾白,他就那么在他注视下,走到最中央,双手奉上他最为熟悉的奏疏。
满殿无人说话,都在看着宁逾白和燕云殊,只有房经赋和颜栢诗,像是有所感似的对视一眼。
燕云殊摸了下右手手腕内侧,那儿有宁逾白昨晚留下的一枚吻痕:“准。”
“陛下如今已能独当一面,处理事情有度,有明君风范,已不需要臣再辅佐,遂臣想辞去摄政王一职,还请陛下准许。”宁逾白说着将奏疏往前又递了递。
燕云殊知道他这是回答自己昨晚的问题,不说便算了,说了便是深思熟虑过的。
燕云殊没有挽留:“嗯,准了。”
锦明这才上前取走宁逾白的奏疏,又等宁逾白摘去象征摄政王的东西,回到燕云殊身旁。
燕云殊看他一眼:“不做摄政王,那朕便封你个王爷当当吧?”
“多谢陛
下,草民想先当个闲散人家。”宁逾白又道。
燕云殊揉了下眉心:“行,那朕赏你块能随意进出的令牌,总归要的吧?”
宁逾白轻笑:“要的,草民谢陛下恩典。”
燕云殊平静道:“无事退朝吧。”
燕云殊知道今日早朝后流言飞起,关于宁逾白不做摄政王,也关于他终于能坦坦正正做皇帝。他也不想去过问,只将宁逾白多留在宫里,免得人真跑去当个闲散人了。
消息传到公主府的时候,燕穆清刚放下药碗,她脸色很白,整个人有油尽灯枯之态。
管家强忍着抹泪的冲动:“殿下,你不是拿到东西了吗?为何、为何要由着他们在你面前放肆。”
燕穆清咳嗽声里都透着气息奄奄:“那上面的内容不提也罢,让我去的安心点吧。”
管家泣不成声:“殿下说什么?会好起来的,真的会。”
燕穆清闭上眼睛,像是活够了:“我的身子我知道,我只想在临死前得到璞儿的消息,只要他还活着,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