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经赋身为先皇布下棋局中至关紧要的一环,饶是清楚知道自己在这场风浪中不会有太大事,听闻这番‘物尽其用’的话,心头难免凉了凉,不知该说悲哀还是不寒而栗。
宁逾白为双亲报仇,不得不牺牲自我,化身为皇室平定内乱的先锋,指不定事态平复后,还无法报仇,只因他要寻的仇人是皇室中人,也是先皇曾最疼爱过的亲妹妹。
即便燕穆清这两年来动作频繁,心怀不轨,但总归抹不去血缘里亲情。
留着条命都比让宁逾白杀了来得好,先皇多少还想为燕云殊留下个至亲。
是以,让宁逾白扫除障碍是真,许诺的酬金是假。
什么叫胡乱超纲?
先皇话里意思便是等宁逾白剪去燕穆清的左膀右臂,要将其铲除时,搬出诛杀圣旨。一举两得的为燕云殊抹去后顾之忧。
这是帝王之策,也是先皇为亲生儿子留下的庇护,他尽可能让燕云殊坐稳江山。
站在事情考虑角度来看,房经赋能理解,可要从道德仁义层次来说,他做不到。
当时先皇略涣散又恳求的眼神看着他,他很难摇头,狠心点点头,只能在心里对宁逾白说声抱歉。
先皇驾崩后,宣读遗诏,命宁逾白为摄政王。那时诸多探究、不信任及以下犯上的眼神,都被宁逾白咬牙扛下来了。
直到如今,宁逾白依旧在为燕国安危颠沛流离,肯因燕云殊一句要查从盛歌赶赴千里之外的永乐。
宁逾白真的不亏欠皇室,倒是皇室亏欠他颇多。
房经赋此时又对上燕云殊寸步不让的眼神,他知道今日不说出个所以然来,恐怕难以离开思蕴殿。燕云殊的眼神里写满较劲,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较真。
房经赋闭闭眼睛,再睁开已然下定决心:“老臣也不知,当时先皇是预留这手,确实有这道圣旨在,但是他将圣旨交由当时的影卫,由那人储藏。”
只要房经赋肯开口,那剩下的事就好办了,这是燕云殊以为的,在听见这番话前。
“那个影卫呢?”
他脸上急切让房经赋多些探究,轻声回答:“死了。”
燕云殊身躯一震,眼神里还有迷茫,似没听懂的重复道
:“死了?”
房经赋思路清晰地回答:“是,死了,先皇驾崩不到一炷香便自尽,应当是为防止有人盯上遗诏而保密。如今跟在陛下身边的影卫都是换过一批的,跟着先皇的影卫早被放走,想找也无迹可寻。这是先皇的决定。”
燕云殊算是看明白了,他父皇是压根没想过给宁逾白留活路,也不想后来有人能找到。
等等,他倏然看向房经赋:“你说谎。”
不待房经赋想好措辞,又被燕云殊强势打断:“你说东西是影卫藏起来的,朕信。说你不知道在哪,朕不信。若是不知道,该如何在宁逾白作乱时拿出来做镇压呢?房首辅,说谎时可要顾前又顾后啊,如此离谱的谎话,也太不走心,还是说房首辅还将朕当三岁小儿哄?”
房经赋悬挂额角许久的汗终于在这刻成功落下,顺着脸颊到下颚滴落在官服前的图腾上,那只展翅欲飞的仙鹤一点红经过汗水浸湿越发红艳,像是鲜血。
话尽于此,房经赋也明白无法再继续含糊下去,燕云殊能容忍他一而再的糊弄,绝对无法忍受第三次。
他并不想落到个日暮之年还名声尽毁的下场,先皇交付的事他还没办成,不能在此折戟沉沙。
然而轻易将遗诏所在地方告知燕云殊,房经赋心里又过意不去。
他冒着被燕云殊责怒的风险,微垂首:“在老臣如实交代前,想请陛下为老臣解一惑。”
燕云殊欣然道:“房首辅请问。”
“陛下得到遗诏后会如何做?那终究是对宁逾白不利的东西,如若陛下拿到后是为在这时铲除他,那请恕老臣无可奉告。”房经赋铿锵有力道。
燕云殊啼笑皆非,原来在房经赋心里,他多少还是有些分不清轻重。
他怎么会用遗诏对付宁逾白呢,那是他的人,喜欢还来不及呢。
当然了,这件事他没必要在这时告诉房经赋,免得老人家凭白受惊吓,只语气沉沉道:“长公主的人也在找这份遗诏。朕想,房首辅在盛歌这些日子不会不知道她在做什么吧?那她想找到遗诏的用意,想来房首辅也心知肚明。朕先行一步拿到遗诏,是想保护宁逾白。他是朕在永乐之行的大功臣,自朕登基以来,忠心耿耿
,任劳任怨,朕糊涂时杀了谁,也不会动他。”
房经赋没说话,看着燕云殊无比坦诚与他对视的目光,败下场来:“好,老臣就信陛下这一回。前面说的也不算说谎,那封遗诏确实是影卫藏的,影卫也确实死了。先皇给老臣留下个地方,没有说的太明确,还得陛下寻找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