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明殿里。
燕云殊在看宁逾白让人秘密送过来的南下旅途计划,这种东西只该由他和宁逾白知道。因为这件事他们要秘密进行。
“陛下,右副都御使淳于大人求见。”锦明在门外低声道。
燕云殊将东西收起来塞进袖子里,黑白分明地双眸微抬冷淡得看向门外:“让他进来。”
淳于璞应是等在门外不远处,话音刚落下,人很快出现在一道逼仄门缝里,外面的光将那道欣长身影拉得极长,在地上形成魑魅魍魉之态。淳于璞快步进来,一丝不苟行礼:“臣淳于璞参加皇帝陛下。”
“这里也没旁人在,表哥不用多礼,快起来。”燕云殊面带笑容地迎出去,弯腰很是热情地将淳于璞扶起来,拉着人往旁边矮榻边走,口吻很和煦,“前几日表哥去藏书阁寻朕,该让锦明禀告一声。当时也是锦明老糊涂了,朕的意思是别让旁人打扰,没说不见表哥啊,害得表哥白跑一趟。”
淳于璞近来没同他这般亲近过,突然来这一出,弄得他很不适应,思绪反应全然被燕云殊牵着走,话说得言不由衷:“没有没有,臣想递给陛下的东西交由摄政王转交,难道说他没给?”
燕云殊眉眼一皱,满是怒火:“朕就是因为此事和他大吵一架,那副画卷被他不小心撒上茶水,全毁了。朕连姑姑选的是谁家女子都没能看清,属实惹人生气!”
“竟还有这等事,陛下应该差人来说一声,臣也好让沈将军家再备一份画卷。”淳于璞惊讶之后,像是立刻想到补救办法,以此来熄灭燕云殊的怒火,“母亲这几日还在担心,是不是陛下不喜将军府出生的虎女,要不然换成房首辅家的孙女,那是城中有名才女。”
燕云殊半点不含糊的接话:“不是朕不喜欢,是没见到画卷,不知这长得是何模样。表哥暂时没经历过这种事,无法体会到两眼一抹黑的滋味,倘若没见到人便要成婚,那才是最可怕的。”
“我懂陛下的担忧。这样吧,过两日我给陛下重新送幅画卷。”淳于璞说。
燕云殊期待地搓搓双手,满脸喜色:“那还真是要麻烦表哥了。”
淳于璞自发净手
准备烹茶,有燕穆清那般烹茶高手得母亲在,淳于璞的手艺自然不会差到哪里去。
燕云殊低头品茶,享受似的眯起眼睛,惬意得不行:“朕如今想通,想要立后生子,表哥怎么想的?”
淳于璞眼中有抹惊愕一闪而过,语气还是很能稳住:“没呢,一是没心思,二是想在都察院做出个成绩来。这还要多谢陛下肯信任我,将天世教一事交给我。”
燕云殊不在意地摆摆手:“你是朕的亲表哥,不信你还能去信个站在宁逾白那边的姚亦曰?朕算是看出来了,朝中群臣多数都是听宁逾白的话,朕无关紧要得很,只有在表哥心里,朕才是那个当家做主的皇帝。”
淳于璞又给他续杯,说话腔调温柔下来:“都是自家兄弟,我不支持陛下,还能支持谁呢?要我说,摄政王近来确实有点过分。先是强迫陛下拟圣旨带走周翰尹,尽管这桩案子最终证明人是被冤枉的,但当时他将陛下的颜面置于何地呢?”
燕云殊颇为赞同地点头,伸长手隔着茶台捏捏淳于璞肩膀:“还是表哥懂朕,朕这个皇帝做的太难了。”
“还有画卷一事。真要论起责任来,也有我的错,若不是我将画卷交给他也不会有后面那些事。”淳于璞内疚道。
燕云殊像是一根筋:“这事哪能怪你,明明是他故意挑事在前,后面明知道天世教一案该转给都察院,还非要朕赐给姚亦曰,这不是故意为难人吗?”燕云殊提及过往,依旧义愤填膺,很是憋屈。
淳于璞露出心疼神色来:“陛下真是太辛苦了。我回家之后会禀告母亲,多让她进宫来探望陛下,与陛下交心相谈。”
“那,方便吗?”燕云殊迟疑道,“姑姑身子骨不好,不好总是奔波,还是等朕亲自出宫吧。表哥这份好意,朕心领了。”
淳于璞与他也是闲聊语气:“都行,陛下高兴就好。”
燕云殊被哄得眉开眼笑,喝口热茶被烫到,仿佛才意识到件事:“对了,表哥来寻朕有事吗?”
许是让他主动拉近关系这一招数弄的,淳于璞开口少了往日地严谨:“是有。我查到天世教主要活动区域在潮州那片,所以想来向陛下请命,让我秘密出行前往潮州,
彻查天世教。”
燕云殊眉心猛地跳起来,说话口吻里藏着几缕难以察觉地颤声:“你是姑姑唯一的儿子,从小在盛歌长大,没出过远门。这陡然要去潮州那么远的地方,有个三长两短…呸,有个不对劲的,连个帮手都没有。你让朕如何安心放你出去?”
“历史上多得是亲去查案的官员,我是燕国子民,又是陛下的臣,有责任为追寻真相付出努力。陛下放心,我不会独自前去,会带几个人保护自己。”淳于璞说着,转身下榻,掀起衣袍跪在他面前,连磕三个头,虔诚请命,“陛下就让我去吧。我不想再做被保护在温室里面的小少爷。”
这话戳到燕云殊,他冷硬道:“你真要去?”
淳于璞以头叩地,语气宛如磐石般坚定:“是,我要去。”
燕云殊抬头饮尽杯中茶,茶盏死死扣在掌中,直到出现血痕,他仿佛承受不住般放手,道:“朕准了。密旨会在明日傍晚送达,表哥可以回府等着,不必太过劳累,朕乏了。”
淳于璞聪明地没再继续打扰,从地上爬起来后退往外走。
堪堪到门口欲转身关门出去,突然听见背对着殿门的燕云殊惆怅道:“表哥,你知道朕有多羡慕你吗?”
淳于璞心里也跟着回应一句:你哪里知道我也很羡慕你呢?
殿门被关上的声音好似也关上燕云殊的表演开关,他冷着脸将空掉得茶盏似破布般丢在地上,声音冰冷:“还真让你说中了。”
有人自高台屏风后面款款而出,正是外面传闻与燕云殊不合的宁逾白。
燕云殊脸色很不好看:“他去潮州不是为查天世教,是为就近抄道去永乐的吧?”
“他到底想做什么,陛下跟过去一看便知。臣不多作表态。”宁逾白温声道。
燕云殊重新取过只茶盏,沏满茶,端起来在鼻尖轻嗅:“朕还挺想知道他到底会不会如你说的那样,在永乐藏着个庞大隐蔽地据点,里面满是金银珠宝、短剑长矛。再在潮州养着精兵,等着朕无人扶持,身边逐渐失去亲信,被害身亡后,他取而代之呢。”
宁逾白微垂眉眼随着他说的这些渐渐染上杀戮之意:“陛下多虑了,有臣在,他颠覆不了燕国。”
此
话听着倒是暖心得很,却不会再让燕云殊产生不该有的想法。
他轻轻品茶,不知是淳于璞茶艺没到极致,还是今日选的茶不好。茶入喉间,没了回味甘甜,只剩无尽苦涩,仿佛世间得苦都在这里面,让人抵抗不住。
燕云殊丢下茶盏,从袖子里抽出先前藏起来的地图,招呼宁逾白:“这还有两处地方要多注意。”
宁逾白低声应了。
三日后,淳于璞随身携带四位武艺高强地随从秘密出城,走水路往潮州方向去。
五日后,陛下身子不爽利,召林阆号脉。
林阆对闻讯赶来的百官们郑重其事道:“陛下得了种不能见光的怪病,本官暂无治愈法子,只能想办法尝试医治,这段时日陛下无法上早朝,方才同本官说,在病好前,朝内诸多事宜皆有内阁首辅房大人代为处理,摄政王宁逾白为辅,不得有异。”
这条指令一出,百官看向宁逾白的眼神变得不同起来。
曾经铁血手腕治理朝纲的男人如今落人下风,看来坊间传闻他与陛下争吵一事是真的,瞧瞧如今都失宠了。看热闹者有之,嘲笑者也有,更多的是暗自摩拳擦掌打算对其密谋下手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