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少说了一样。”
她挣扎了一下,费力地问:“什么?”
他感觉自己像是按住了一只好动的松鼠或者什么,有点恶劣地继续按住、不准她动。他垂下头,靠在她发间。
“我也能感觉到你。”他低低地说,“尘土,草木,汗水,甚至血的味道……它们都在。暌违已久。”
他眼眸半阖,看见她,也看见自己的身体。他的身影飘忽了一些,衣角变得半透明,头发的光泽也黯淡不少。这些都是力量减弱的标志。
“云乘月,你根本是个灾星吧……是我一个人的灾星。”
他喃喃道:“我原本已经快要恢复成飞仙境实力,经历这么一遭,连洞真境都勉强。复仇……真是遥远得可笑。”
他到底还是有些厌恶自己,觉得自己过于软弱,声音里带上了冷笑。
云乘月笑了一声。她抬起手臂环住他,这样她就能靠在他身上。天知道她现在多累,浑身像散了架,每根骨头都在痛。换成平时她早就躺下了,而且会哀怨很久,觉得自己太亏了、亏大了,可现在她大概有点毛病,居然还觉得想笑。
“是哦,你太惨了,惨得难以形容……只有洞真境呢,也就比我这个聚形境高出那么一二三四个大境界吧。”她叹了口气,“你惨得可以随手把我打成这种模样,痛死了……嘶……”
他手臂的力道轻了很多。
云乘月拍拍他:“有生机书文在,我会好得很快。”
“朕没有担心你。”他冷淡道,又顿了一下,声音弱了一些,“果真?”
“嗯。”她说,“不过,假如你的力量很久都恢复不了,而那个仇人又真的很厉害……”
她踌躇片刻,因为一旦说出这话,就代表她想要的悠闲日子愈发遥远,堪称远在天边,说不定一辈子都得不到了。她心中很不舍,却终究叹了口气。
“我本来想,你自己去复仇吧,我跑跑腿就行……但假如你一个人做不到,我就和你一起。我天赋还不错,努力修炼,万一有生之年也飞仙境了呢?那我就帮你报仇。”
不行,听上去还是太难了,而且很苦。云乘月想了想,赶紧又加上一些退路:“不过我可能会花很久的时间,可能我还是会经常睡懒觉,可能会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所以你要是可以一个人做到,那就还是努力自己……!”
云乘月再度被他按在怀里。她感觉唇边的伤被撞得生疼,痛得眼角带泪。
“说真的,”她冷静地说,“薛无晦,如果你恨我可以直说,没必要三番五次这么折腾我。”
“恨你?这建议很好,我会尝试去做。”他淡淡道,手却没放开,“云乘月,你为什么要这样?”
“……啊?”
“为了别人拼命,为什么?”他仿佛叹了口气,“为了一群陌生人,想要和我同归于尽。为了我,你又情愿抛弃你想要的无聊日子。为什么?过分善良,就是虚伪。”
“……这不是你说的字如其人么。”她无奈至极,打了个呵欠,“怎么说呢……唉,我要对你负责啊。我说过好多遍了。和你同归于尽是负责,帮你也是负责,这是一回事。”
“我不信。”
她撇了一下嘴,想要怼他一句,却听见他的声音从头顶落下。
他说:“除非你向我证明。”
她愣了一下,简直要被气笑了:“我还要怎么证明?”
“今后每一次选择,都是你证明的机会。”他声音轻柔,带着不化的凉意,“你万不可行差踏错。今日你说的话,但凡有一次违背……到时候,我就不会像今日一样心慈手软,放过所谓的无辜世人了。”
云乘月沉默了。
他微微一笑,正要再说什么。
她压着声音,问:“心慈手软?你不是说,你本来就不打算吸收活人精血么?你不是说那是封栩的脏东西,配不上你用吗?”
薛无晦:……
现在收回刚才的话还来得及吗?
不愧是大夏的开国帝王,此时临危不乱,冷静地转移了话题:“闲话之后再说。旁人就要到了,我得替你处理好现场。否则,光是命师身死,你就难以解释。他是化意境后阶的修为。”
云乘月缓缓抬头:“哦。”
薛无晦保持冷静:“封栩死后,灵魂不断占据封氏后裔的身体。他当年弑君,召来孽力天谴,所以封氏不断衰落,命师也一代比一代弱。”
“哦。”
“……封栩占据的这个身体,一天前已经真正死去。朕正好可以将这具尸体炼制为傀儡,就说是封栩的死灵作祟,才有了今日之祸。这话原也没错,不必你说谎。”
“哦。”
“这么做的好处,还有一样。”他很多年没有像这样绞尽脑汁,竭力去逃避另一个问题,“你可知道,我叫你仍的龟甲有什么用?”
“什么用?”
“可以屏蔽岁星网的感知。如果没有龟甲,司天监就能通过岁星网监视到我的存在。不过,浣花星祠只是丙级,之后还要在乙级、甲级星祠做一番手脚,才算大功告成。”
他再略一沉吟,道:“经过今日,司天监中必然有人察觉不对。我抛出傀儡,扔去西北定州或东北霜州,正好能够引开司天监的注意,方便你我行动。”
云乘月看着他,渐渐笑起来。
“算了。”她笑叹一声,“过去的事,就不和你计较了。要是以后你也能把话说得这么明白,就省事多了。”
薛无晦移开视线。
“……哼。”
从山腰的方向,传来了呼声。
“乘月――!”
恰好在这时,东方的天空出现熹微之光。
薛无晦扭头看去,没来由地叹了口气。
“……又天亮了。”
连续下了这么多天雨,也终于放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