揉眼睛的时候,她又不经意地看了《云舟帖》一眼。
忽然,云乘月的动作顿住了。
她坐直了身体,微微睁大了眼。
在略微模糊的视野里,《云舟帖》上那一个个端庄规矩的字……不,是在规整的字体边缘,那些巧妙变换的浓淡笔墨、细如发丝的映带之笔……
所有这些细节,在她模糊看去的时候,居然连成了一片,如旭日初升、朝雾初散——
!
云乘月竟然下意识遮了遮眼。
刚才一瞬间,仿佛是朝阳的光芒照进了她的瞳孔深处。
灿烂的、振奋的,却也是和悦的、绝不逼迫谁的——
是她之前遍寻不到的……一缕生机!
云乘月又揉了揉眼。
这一回,她盯住了“春”字的那一捺,那里有一根很细的墨丝,看似随意地挥洒在略微泛黄的纸上。
她盯着那一根墨丝,只盯着那一点。
然后……
那一根墨丝忽如冰雪融春,潺湲漫开。
只从这一点点墨迹里,她就看见了漫山遍野的鲜花盛开。
……
墓主人又回到了青铜悬棺之上。
他其实并不喜欢这具棺椁,因此只是坐在上面,垂眸望着下方的少女。
她会发现《云舟帖》的奥秘吗?
她虽然临出了灵文,但并没有正式修炼,连聚形境的修士都不是。凭她的灵力,不可能看见《云舟帖》的全貌。
但——谁又说,只有看见了全貌,才能观想书文?
古时有“一字师”的故事,讲的是一字将人点化成仙。所以道意并不寄托于外在形貌,而是内在神魂的联系、沟通;如果彼此道路相通、能够触摸真意,就算只有一字又如何?
云乘月……能做到么?她应该是能的。但她会做到哪一步?她能从《云舟帖》里,观想到哪一枚书文?
墓主人在沉默中思考。
扪心自问,他到底希不希望她观想出书文?自然是想的。且,《云舟帖》能够观想的书文有很多,得到“那一枚”的机会则渺茫如亲见不周山崩塌……
虽说,如果她真能拿到“那一枚”,当然是最合适他的需要的。
可与此同时,恐怕他们之间的优劣之势,瞬间就会逆转。
因为,对现在的他而言,“那一枚”书文恰恰是最恐怖的存在。
不可能吧?他劝慰自己,尽管他并不肯承认这是劝慰。
不可能的。
多少年了,从没有人得到“那一枚”书文,哪怕是书写者本人,据说也不曾成功。灵文、书文的差距,譬如萤火与日月,不是人力能够强求。
不可能的……
然而。
陡然,墓主人冷淡从容的神态,第一次彻底崩塌。
他蓦然站起了身,周身狂风大作;浓郁黑雾簇拥在他身边,也全都如战栗一般涌动起来!
他死死地、震惊地、难以置信地盯着下方。
他看见了阴暗的地宫中,开出了无数绚烂的仲春之花。
怎么回事?!
不,他看见了……
他看见了……
在花海中心,她抬头看来,笑容如鲜花怒放,又比任何鲜花都更娇美鲜妍。
对墓主人而言,那个笑容也比任何杀机都更加令他颤栗。这是本能的、无法克制的颤栗。
在她掌心,那一枚轻轻跳跃、活泼灵动的书文,赫然便是——
整个天地间,最浓郁而精纯的,最能天然克制他这样的阴暗亡灵的……生命之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