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陶墓志》能不能让人观想出书文?”她又问。
“可以。”他略略回头,挺直的鼻梁带出一抹锐利的幽影,落在他嘲讽似的唇角边,“觉得《云舟帖》太难,想换一张字帖观想?”
云乘月的表情皱了一下,像芙蓉花轻轻一颤:“我就问问。亏我还以为自己临出灵文很了不起,原来那里面的书文我根本没有观想出来。”
墓主人压下唇边的弧度,平平看她一眼,回过头去。他什么也没说,心中却有些微的不快:即便是他自己,当年也花了一整天才临出灵文。她一个时辰就做到了,居然还说自己没有了不起。
他决定,绝不告诉她自己花了多久。
墓主人略一晃神,却听见她的足音渐近。
云乘月走到他身边,好奇地看了一眼水镜中的内容,又带着纯净娇憨的笑,对他说:“给点提示嘛。”
“……什么提示?”他神色冷得像冰。
“《云舟帖》啊。”云乘月耐心地分析利弊,“你看,现在我们的利益其实是一致的,我早一点观想出书文,我们就能早一点合作,对吧?”
他漠然打断:“若你观想不出,性命都保不住,谈何合作。”
一般人听了这种暗藏杀气的回答,就算不感到惶恐,大多也会讪讪闭嘴。但对云乘月而言……墓主人的话不叫威胁,就是个非常普通的疑问句。
所以她伶俐地回答他:“这只是个时间问题。其实,我看《云舟帖》看到现在,已经有一点想法了,你要是给我一点提示,说不定我立刻就能悟出来。”
现在?立刻?墓主人感到了一丝好笑,但立即,他又想起了她此前的表现——第一次了解灵文的普通人,竟然只用了一个时辰,就写出了灵文。
他心中的好笑,倏然变为一丝凛然。
他过去极为喜爱《云舟帖》,也的确需要她悟出那一缕生机,但就他现在的状况而言……
《云舟帖》里,实则暗藏了对他而言致命的威胁。
其中,有一枚传说中的书文。
哪怕有人能够得到“那枚书文”的可能微乎其微,但如果是这个人,是云乘月……
他轻轻眯起眼眸,按捺住了心间涌动的阴郁杀机。
亡灵之身就是这点不好。由无尽的怨恨支撑出的存在,心底无时不刻不充斥着暴虐、阴暗、戾气、杀意……所谓怨灵,就是如此。
他长时间地沉默着。
云乘月也等了他很久。
地宫之中,除了无声而苍白的灯光,就剩漏刻中的清水低低流动的声音。
突然,云乘月问:“你想杀我?”
她摇摇头,往后退了几步,再转身走回书桌边,轻声抱怨:“太小气了,不说就不说,也不用冒杀气啊。”
她暗中琢磨:这……难道她刚刚偷偷吸他,被他发现了?太可惜了,她本来还想趁机多吸几口。
他可比灵果好吃多了,是火锅、海鲜自助、烤肉……唉不能想了,再想,灵果都吃不下了。
其实她对自己能不能观想出书文,也没有那么肯定,也想过,最坏的结果是什么收获都没有,于是她最终还是成为了墓主人的盘中餐,追随本来的云二小姐而去。
但换个角度,最坏也就是被吃嘛。人终有一死,不如在活着的时候,多吸一吸……多让自己快乐一点。
云乘月总有办法让自己心安理得、活得开开心心。
好,下午茶完成,摸鱼结束。
她看向《云舟帖》,并在投注目光的同时,就迅速集中了全部注意力。
——仲春之际,云舟飞渡。
应当是这么断句的。
后面的字迹,也还是被烟雾笼罩,看不分明。
仅仅是开头的几个字,生机就浓郁得化为了丝丝金光,如春日暖阳、朝霞和风……还是说,虽然字迹看不分明,但并不影响整幅作品的意蕴传达?
墓主人说过,《云舟帖》是春日行书第一贴,那么其中所蕴含的道意,必定和春天、生机之类的有关。
但,尽管云乘月早就意识到这一点,并且极力在仅有的八个字里寻找类似的意蕴,然而,明明那蓬勃生命力就在眼前,却又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
《云舟帖》的字虽然是行书,但也终究是楷体,因而一笔一划再是刚柔变化、相互映照,也不离楷书的端正秀丽;就好比妆容妩媚的大家闺秀,首要是端庄,在这端庄之上才能谈柔婉妩媚。
工整娴熟,是为工夫。在工夫方面,《云舟帖》无疑登峰造极。
但在端庄的工夫之外……
一板一眼的工夫,真的能创造出如此浓郁的生机吗?
她到底错过了什么?
……看不出来。
不知道又看了多久,云乘月才松弛了身体,无奈地捏了捏鼻梁,顺便也揉了揉眼睛。在灵力的滋润下,她五感有了大幅提高,不过揉眼睛的时候,视线还是会变得模糊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