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以往天子与自己说话,还带着三分敬重,那是君王礼贤。官员不是天子的家仆,而是与帝王共治天下,不管暗地里如何,至少表面上是这个地位。
现在天子面对林延潮,就如同自己欠了他一大笔钱,然后话里夹枪带棒的。
“回禀陛下,众臣对陛下只有恭敬之心,万万不敢有这个念头。”林延潮答道。
“不敢?朕看他们是敢得很!”天子十分不悦,“朝中言官越发肆意,毫不知上下尊卑,朕听闻还有说张鲸与郑妃串通,欲拥立皇三子为太子,这样的谣言也有。”
林延潮道:“此事乃无稽之谈,大部分官员都是不信的。”
“不信?张鲸缉捕的那些书生,不就是在妄议此事吗?看来信以为真的人实在不少,若是再放任自流,张鲸之后这些人就要逼宫了。”
天子很生气,虽没有直接指责林延潮,但是他此刻却是如同身处于疾风骤雨之中。
“林卿,最先授意何出光,马象乾弹劾张鲸的人是谁?”
林延潮默然,他知道此事与顾宪成,赵南星脱不了干系,但是自己这一说就出卖队友了,得罪了不是一个人,而是将来的东林党。
所以林延潮道:“启禀陛下,此事臣实在不知,当时臣正在病中,对于朝堂上的事是一概不知。此事恳请陛下明察!”
“好个一概不知,”天子双眼一眯,“朝堂上的风吹草动,你竟毫无所知,此并非朕以往认识的林卿阿。”
林延潮道:“陛下明鉴,臣近来身子一向不太好,常头晕目眩,不能理事,勉强在位,实在是不能胜任。”
天子点点头道:“朕知道你有疾,不是已经让御医给你看治过了吗?”
林延潮道:“陛下之关怀,臣万死叶难以报答,臣自仕官以来,常常自思无一事足以称道,上不能揣摩圣心,下不能恪尽职守,实在是有愧于朝廷,有愧于百姓。虽然臣愿以犬马报陛下知遇之恩,而然力不能胜任,守位下去实在是堵塞了贤路,令才能更胜于臣的官员屈居于臣下。”
“臣以为人臣者当进而尽忠,退而全节,与其强撑病体贪恋荣华,倒不如退位让贤,为后面的官员作一个表率,让他们知道为人臣者必当竭力事君的道理。臣之言句句都是肺腑之言,臣唯一遗憾的,就是陛下对于臣的知遇之恩,臣怕是此生此世也难以报答。”
“林卿”,天子刚一出口即觉得不对当即道,“林卿,朕问的你是张鲸的事,你与朕提什么辞官之事,两者不要混为一谈!”
林延潮道:“回禀陛下,张鲸的事臣实已是尽力,臣读书多年,对于出师表里让君上‘亲贤臣,远小人’之言是铭记在心的。但陛下若问臣有什么私心,臣只能说臣辞官在即,也想临别之际,为君分忧,为朝廷尽绵薄之力,却是无意为自己谋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