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负手而立,闭目凝神,周身喧嚣淡去,感受到云雾中有刀意冲天而起,如万丈狂澜,一条大江倒挂于重明山上。铮然一声,另一道刀光雪亮,便是明月高悬,月映千江。两相争鸣,真元对冲撕裂云海,残留的刀意从云层缝隙间流泻下来。
却忽而听得一声感叹:“修为倒是涨得快,怎么不见长个子呢?”惊得他心神一颤,回头看清来人,才松开下意识握住剑柄的手。
那人穿着金线莨绸长袍,腰间系蟠龙玉佩,折扇上绘了一枝灼灼桃花。打扮浮夸多彩,神色似笑非笑,看着就不像什么正经人,身后跟着的仆从倒是一身杀伐气。
程天羽瞪了他片刻,扭过头不说话。
段崇轩心想,这人怎么长不大似的,分明是生气了,还要做出副不屑争辩的模样。他凑过去,压低声音,还拿扇面挡着:“我让人在城里开了个局,下注不?”
程天羽一怔,他从没玩过这些花样,只是听上去很有意思,不禁手痒。连盘口赔率都不知道问,就摸出一个钱袋:“我没带银票你帮我押二十颗灵石好了。”
“二十颗哪儿够啊,我送你二百颗,你想押谁?”
程天羽原本想押燕行胜,偏又见不得他这副财大气粗的样子下挺直了腰板:“我押陈师兄。”
“可以。反正我是庄家,亏不了的。”
程天羽不说话,跑到钟山身后去了。
钟山不明所以地看过来,只见段崇轩摇着扇子笑道:“今日未见宋门主,着实遗憾。”
钟山点点头,算是见过礼:“掌门真人很忙。”
段崇轩替自家三师兄叹了声可惜,别过青麓二人,施施然离开了重明山。
他摇着扇子,走在熙熙攘攘的叶城长街。白龙鱼服,步履从容。
时光匆匆流去,叶城向外扩张了一倍有余,但城里依稀还是旧时模样。高楼上酒旗招摇,街道上车马辚辚,往来络绎,黑甲城卫队梭其间,井然有序。
他从城北聒噪的闹市走到城南高门大户的府邸深巷,忽然摸了下巴:“我是不是老了?不好看了?”
这一路走来,怎么现在看我的姑娘,都不如从前多了。
仆从打扮的武将立刻躬身拱手:“爷永远不老,寿与天齐。”
段崇轩无语凝噎,答非所问就算了,“寿与天齐”都是恭维老头子的有拍马屁的机会不知道珍惜,我要是个昏君,现在就斩了你。
南陆第一雄城里最高的,不是巍峨城墙,而是城主府的露台。
此时叶之秋就站在上面看着这一幕,好笑地想:“皇帝做久了威势天成,就算面上做出一派温和模样,也是皮似骨不似,谁又敢看你?”
老管家看了眼日头:“老爷,站得久了,您仔细身子。”
近侍恭谨地上前撑伞,叶之秋拍了拍栏杆,转过身去,管家搀扶着他走下高台,一众护卫跟在他身后。少城主叶安十年前翻修露台遣人装了结构精密的升降机,但叶之秋还是自己一步步上去,一步步下来。
叶城里的民众世代生活在这里,风调雨顺,谈天说地。在他们心中城主大人近乎神明,神是不会老的。
可是叶之秋真的老了。
无妄大师圆寂多年,掌院先生三年前就离开了学府,有人猜测先生是突破机缘,更多人认为是他大限将至,要回故乡。
岁月至公,英雄迟暮,美人白头。
这再也不是他们只手呼风唤雨,拔剑意气风发的时代了。
叶之秋今天起得很早,差人取来城主祭天时的礼服,仆从忙前忙后替他穿戴整齐,层层叠叠,配饰繁复,他对镜正衣冠,最终腰间佩剑推门而出。
他说:“今日有贵客登门。”
叶安多年未见父亲佩剑,不由紧张:“来客是敌是友?”
“是故人。”
叶之秋在露台上看了三个时辰才下来,摆手示意不用再扶,挺身掸了掸衣袍,接过仆从递来的拐杖,大步沉稳。
“开府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