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崇轩放下烽火,合起眼。听着那些小心翼翼,不着痕迹的试探,不时端起桌上茶盏抿一口,就像在市坊里听说书。
不管谁说什么,他都在帷幕后点一下头。像是鼓励他们说下去一般。
每个人都以为皇上在认真听,自己正说到了皇帝心坎上。渐渐的就有人胆子大起来。
“即逢乱世,最宜休养生息,若能独善其身,何必卷入战乱?令我军将徒增伤亡,殊为不智。”
“我北陆军队是为保家为国而生,南陆不是我们的家,中陆也不是我们的国。哪里轮的到我们流血牺牲?”
“东边于我北陆秋毫无犯,此时出兵,师出无名。”
这便是不出征一派。
年轻的将军听得心头火起,不禁上前一步,“魔修屡屡扰我沿海十六城镇,怎么成了秋毫无犯?!打魔修还要什么师出有名?!”
有人暗笑,没看见皇上正连连点头么,摆明是不想蹚浑水。可惜这白将军,圣眷优渥,却是个傻的。即使陛下如今惜才,早晚也要被厌弃。
“沿海十六镇,这等小事当由驻军定东军处理,也配扰动陛下?”
白铳翎道,“哪里算小事!卑职驻守沿海时,亲见魔修择人而噬。刘大人久居高堂,如何知道魔修之猖獗邪恶?他们恢复能力极强,稍得喘息之机便可卷土重来。甚至认为入魔道重塑筋骨之后,已不算是人,而开始自诩‘魔族’了!如今我等若隐忍不发,令其发展壮大,来日必酿成大祸。”
他是真的着急,就怕圣上被这些人说动。
旁边的李延给了他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上前一步,决定换个角度说,“魔修肆虐张狂,南陆中陆水深火热,此时独善其身,如何彰显陛下天威?”
话音落下,只有寥寥几人附和,主战一派式微。
“仅微臣所治的千林郡,上月便收留渡海而来的难民过万人,如今四海八方,哪个不仰仗天威,感念陛下仁德!”
真是不要脸,白铳翎不顾身边人阻拦,
“魔修不知餍足,若得中南,必谋其他。唇亡齿寒的道理你们难道真的不懂?如今说修生养息,是为我北陆,还是为了自己的荣华安乐?!”
“有朝一日,北陆陷于水深火热,子孙后代问起来最早魔族进犯时,我辈在做什么?难道要答正在做缩头乌龟么?”
“白将军年纪虽小,官威不小啊。老夫侍奉先皇百余年,都不敢料想有朝一日魔修敢犯我北陆,白将军比老夫还深谋远虑,当真是后生可畏啊…”
“白铳翎!你莫要倚仗诛杀反贼有功,陛下宠信,便胡言乱语,混淆圣听!”
“你们……”
白铳翎毕竟是武将,哪里说的过口舌粲莲花的言官。
激愤难抑却无可奈何。深深感到无力。
“白将军如此心急出征,莫不是也想学太祖麾下的平阳将军,封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武安侯来当?”
此言已是诛心了。只差直指白铳翎贪功图名,动了谋军权的心思。
毕竟皇宫露台下,皇上命他以烽火长枪诛反贼,这等圣恩足以让人心生嫉妒。
“哗啦!——”
刺耳的碎瓷声惊破争执,众人定睛去看,竟是御案前的雨过天晴茶盏。
殿上噤若寒蝉。
侍者上前,无声的收拾地上的碎瓷与茶水。
众人从狂热的气氛中清醒过来,忙不迭的跪倒在地,垂下头去。心底阵阵发寒。
原来陛下一直在听,冷眼看着他们争得面红耳赤,只等他们得意忘形。如今已将每个人的想法了若指掌。
他们开始后怕,是否有哪句言辞不当,会错了圣意,更惹圣上不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