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寂自城南入,直奔东门而去,恰也在战事停歇时赶到云州城。
那时候日头渐起,明媚的阳光再一次洒在这座山城。
但是策马在半山坡上,远远瞧见城东的滚滚浓烟,他将手中缰绳握得更紧,马蹄急急。
被烧的果然是将军府。
刺鼻焦土和满目疮痍教林寂双眼透着红。那近在咫尺的火烧声仿佛和记忆里九重浮屠塔的火焰重合,他好似有被拉回十六年前的那个深夜,在熊熊烈火里看见母亲自塔上一跃而下。
脚踩着带着火星的枯木,踏成碎裂的炭火。
啪嗒一声,什么落在上头,瞬间化作白汽消失在风里。
魏恭恂,他最喜欢攻城放火。
把一切都烧得干干净净。
看着余府里的人将二十几具被烧得面目全非的尸体搬出来,林寂颤着声音问,“余小世子呢。”
那侍从不大会说话,也不认得林寂,结结巴巴地回,“还,还没挖到……”
唰地一下,林寂腰侧的剑已经搭上那侍从的肩头,“说什么。”
“还,还没找到人。”那侍从扑通一声跪下去,连连磕头,“兴许小世子在火烧起来之前就逃出去了……”
林寂跳下马,仔细看地上二十几具尸体。
正逢余镇钦回来,他也打量起那灰烬里拖出来的一具具烧得面目全非的焦尸,眉头紧紧皱起,“他们不是被烧死的。”
其中一两具脖子上的刀伤深可见骨,且根本看不出被火烧时挣扎的痕迹。
林寂看清后脚步一虚,觉得那朝阳刺得眼睛发疼。
阿洛呢。
他在哪里。
将军府里死了那么多人,都是先被暗杀再焚尸灭迹。战事起来的时候云州城里乱成一锅粥,人人自顾不暇,他还怀着孩子,根本没有自保逃离的能力。
只能任人宰割。
周遭人说话的声音好像嗡嗡作响,隐约听见几个字,“魏恭谨”“降兵”“拷问”。林寂眼底生着一点薄红,手中刀尖还在抖动。
都怪他和荀家拉扯的时间太长了。
才会给他们机会往北边报信。
如果一开始就直接全都杀掉就好了。
何必如此麻烦,何必大费周章。
林寂半蹲下来,摸了一下地上的焦灰。
“活剐了魏恭谨。”
余镇钦惊住,“殿下。”
“问不出来的。直接剐了,一百零八刀,少挨一刀就让监刑的替。骨头剁碎了丢去喂狗,降将,什么狗屁降将,不过是魏家的狗,全都该死。”
他几乎将牙齿咬碎,“金陵城里,荀家的两个儿子,凌迟处死。尸体给我吊到金陵城门口去,荀家人全都围起来,一日杀一人,直到荀家老头露面为止。”
“殿下,那魏恭谨毕竟是一朝将军,不经过三司会审直接行刑……”
林寂将手中刀握紧,脸色阴冷而怨毒,“直接动手,所有后果,我来担。”
“搜查云州城东西南北门,战事发生后到方才,三个时辰内进出人马都给我呈报清楚了,但凡有遗漏,皆以渎职立杀。往北去的官道截人,百里之内,都给我沿途一条路一条路地搜。遇到魏家的兵马,直接杀,以功论赏。”
林寂的手腕发着抖。
说的话狠绝到闻者胆颤,但是他眼神却始终落在那一片焦黑里。
阿洛和孩子不会埋在下面。
他一定逃出去了。
昨天中午他还在好好吃饭的,还会撒娇,请求他不要杀那么多人。还会问自己,能不能带他回金陵城。
昨天。
到底是为什么,没有带他一起去金陵呢。
“去,那个方向,往下挖两尺。”余镇钦指着阿洛的住所。
林寂却一下抓着余镇钦的手,“不必挖,阿洛不在下面。”
“殿下如何知道。”
“他一定不在。”
话虽这样说,但是他的眼神有些涣散了,逼迫自己不去看那一团焦黑。
余镇钦发现,他的手冰得好似腊月的寒铁。
没一会儿,城北门的来报,说寅时二刻有一辆马车出去过,是魏家的人动的手脚。听到了这个消息,林寂眸间终于露出一点颤动,不再是刚刚死水无澜的模样。
犹如溺水之人抓住最后一根浮木。
“快,去追查那辆马车的下落。”
“大哥,咱们难道不去拿那余家小子换三弟的性命吗!”
“那余镇钦还真他妈是打仗的一把好手,当初你就不该把十二万兵权给他!”
“如今南有裴家坐镇,东有燕州,怕不是会形成三面包夹之势,不管这余家小子该不该杀,无论如何先得把三弟救出来咱们才能共商对策啊!”
隔着一面墙壁,那头屋子的争论声不断响起。
余洛被紧紧地捆了双手和双脚,刚刚在马车里被拉拽出来的时候身上磕青了好几处,此时还免不了疼着。口中塞了厚厚的一团布,靠墙蹲坐在地上。
肚子饿得咕咕作响。
这荒山野岭的也真亏了还有这么个破旧的小茅屋。
自己该不会真的就这么死在这里吧。
那边好像还在商量杀不杀自己。余洛听出来一些意思:好像是阿爹打了胜战,俘虏了一些人,他们想要拿自己去换。
“不用换,三弟应该已经被杀了。”
一道沧桑又虚弱的声音透过墙壁传来。
余洛记得,这好像是魏家皇帝的声音,既有些浑厚,又莫名地有些尖利,很有辨识度。
“我想的也许有偏差。那萧珩胆敢果断调走燕州的兵马驰援云州,他和余镇钦之间也许不单单是利益联合——如果我是他,我一定会守着燕州的兵马先回金陵登基称帝。但他没有那么做,证明余家在他心里,或者说,这个余家世子在他心里……分量极重。”
“如果是这样,那么,三弟就回不来了。”魏恭恂的沙哑着声音,说的每一句话似乎都很吃力,“就算你现在把余家世子安然无恙地送回去,也换不回三弟的命。”
传来长刀出鞘的锐响。
“那就宰了他,剖肚挖心,给三弟报仇!”
余洛被吓得整个身子一震。
额头冒出一点细汗,却听到隔壁猛然传来掌掴的声音,什么东西乒铃乓啷碎了一地。
另一个屋子里。
沈棹雪趴在地上,因为重重的一道掌掴而咳出一小口血。
手撑着地面爬起来。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魏恭恂本来气就不顺,此刻扬高了声音很快剧烈地咳嗽起来,“我为了从裴家手中把你救出来费了多大力气,我为了突袭云州花了多少心血,你,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