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事将那位老御医从宫里接来时,已过亥时。
天色黑得如化不开的浓墨,府里的灯笼都高高挂着,分明还是成婚不久的喜庆模样,可如今却透着一股森然冷意。
唯一的主子,宣平侯府的世子妃正稳坐在高堂上。
御医这一次见到这位世子妃,觉得和上一次气质大不相同。
之前明明看着是个温润和煦的人,可是此刻看上去却冷峻非常,还未置一语,便如同那地府里的判官似的,远远看去十分骇人。
府内的大夫还跪在底下,讷讷地解释,“这,这的确是安胎的药,应当是宫中药房里的人拿错了,这……”
门房正巧通告,说上回的那位刘御医已经请来了。
林寂一掀眼皮,看到那位鹤发白须的御医提着他的医药箱,正擦着额头上的汗入了厅内。
“刘大人,这便是你开给宣平侯府的药吗。”
眼前这位林少府倒不似是很生气,但是威严十足。这位大人今时不同往日,已经是被陛下赐了高官的,刘太医只能先虚跪着行了礼,心想这药丸莫非真有什么问题。
教人取来一颗,化再温水里,再点了一点尝过。
终于松了一口气。
“林大人,这,这药没有问题啊。”刘太医道。
府内的大夫争辩着,“怎么没问题,拿错了啊。这可是安胎药,世子脾胃虚寒,怎能吃这种补气过甚的药物,这分明就是药不对症啊!若非林少府发觉药有不妥,此刻已经送去婺州给小世子服用了!世子千金之躯,本就身子虚寒,怎么还能担得起吃错药的风险!”
林少府的眼神又落回到刘御医身上,审视着堂前人,目光里夹着几分迫人的犀利。
刘御医这才搞明白眼前这阵仗是怎么一回事。
嗐,合着这都过去十天了,小世子还没寻着机会说呢!
“林少府息怒。此事说来话长,药的确是没开错的。”刘御医赶忙解释着,又环顾了一下周围,没看到小世子的身影,“不知世子在何处,他应当是能解释一二才是。”
但此刻既然被诘难行医有纰漏,刘御医便也顾不得许多。听管事说世子已经去了世子妃老家婺州休养,此事没了对证,只能哀叹一声准备将实情说出。
“药没开错,那是制的过程有错漏了。”
林寂眉头拧起,已经能看出比方才不悦更甚,“宫中的药房便是这样当差的吗。”
“少府君有所不知。”
御医将要盒子打开了,也顾不得眼下仆从众多,直接将话说明白,“开给余小世子的,就是安胎药不错。”
“世子有孕,已经月余。”
管事原本端着药盒子,一时间手松了,哐当一声木盒砸在地上。
圆溜乌黑的的药丸滚了一地,四下散开。
饶是林寂也一时没能领会其中意思,手中端住的茶一阵抖动,滚水泼在手背上,烫出一点红痕。
继而眼神一震,才将手中茶盏往面前桌案上重重一放,“说什么。”
茶盏翻倒,滚落在地上,雪白的瓷器碎裂四溅,还飘着袅袅的白汽。
御医忙不迭地再解释道。
“上一回诊病时,本来就应该直接说清楚。但是世子说兹事体大,林少府又刚刚新官上任,说要再过两天寻隙再同您和老夫人说清楚。哪里知道这十日了还没说……大概也是难开口吧……”
“胡说!”管事听了一半,便忍不住出言打断,“我们世子刚刚成婚,更是个男子,怎么会……”
但是林寂却想起一些事来。
成婚前余洛便问过他是否想要一个孩子的。
且不厌其烦地问了两次。
那满是期待的眼神他到现在回忆起来只觉得手脚发凉。
他当时说自己不愿生,难不成,余洛便从那时起打定主意要自己生?
荒唐!
“男子的确是不该有孕。但是,药物催之也是可生孩子的。”刘御医看着林寂越发苍白的脸色,“难道不是世子妃劝着世子喝了那生子药吗。”
管事也将震惊的目光投向了林寂:亏他刚刚还觉得林公子念旧,不会恃宠生娇。难道说他打定主意认为世子年纪小不懂事,又对他死心塌地的,就要框他去喝那种要命的东西!
“林,林公子你!”
管事顿时气的浑身发抖,“我们世子对你一片痴心,你还是个庶人的时候便,便铁了心地要娶你,你怎么能这般作践他——”
刘御医看着情形不对,心想里头果真乱的很,怪不得那位余小世子都不敢轻易说出。
一边是新官上任三把火的九卿少府,一边是手握兵权的宣平侯府。
可别把他卷进去。
御医赶紧地把自己择个一干二净,磕着头说:“当日连夜回了药房里开了安胎药,用的药材都是顶好的,并无任何错漏,可没有半点苛待世子的意思。”
“还望少府君明察。”
林寂身形有些不稳,从那堂上下来,只揪着领口的衣料再问那御医,“你说他,说他什么,再说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