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并不知道那是魏狗留在世上唯一的儿子,只以为是个旧时有过恩情的普通人。
否则他早就告诉自己“你是皇帝唯一的太子殿下”,余家也根本不用这样在云南王府和广陵郡王之间来回摇摆,举棋不定。
是巧合。
可这也太巧了。
“林哥哥?”
余洛道,“你还不来睡吗。天这么冷,你这样站着,会着凉的。”
过往曾觉得无比熨帖的温暖言辞,到如今,竟如同催命的符咒一样绕在耳畔,让林寂恍沉水底,感到了铺天盖地的冰冷与窒息。
余洛很担心他。
可是,他关心的真的是他吗。
他关心的是另一个人。
是那个在战火走失的魏氏遗孤。
是那个七年前,在一个万里无云星辰璀璨的夜晚,在林间救下过他,还背着他走过山丘的——魏闻珺。
林寂的心头发寒,冷眼相对,并未回话。
"林哥哥?"
余洛犹豫一下,再喊了声,"你怎么了。"
月色下,玉佩温润地反射着寒光。
垂坠而下,林寂望着那一枚微微摇动的玉佩,思绪好似一瞬间被拉回到很久很久之前。
魏家叛军攻进金陵城那一日——
他永远都忘不了,那湖边上好似要将一切都焚烧殆尽的熊熊烈火,将素日里恢弘壮阔的九重浮屠塔烧成一片狼藉。
魏恭恂那时候就站在塔下。
而他在塔顶,俯瞰着那满身染血的男人。
所有人都在给他磕头,说这是佛门重地,这样烧了那是犯了天神忌讳的。
魏恭恂却说,“老子信刀信剑,唯独不信什么狗屁神佛。”
被困在佛塔里禁足的皇后和太子眼看着就要被活活烧死在塔里,浓烟滚滚,烧红了金陵城半边天空。塔下传来的魏狗痛快的笑声。
湖畔火光一夜未熄。
那暗夜云霞红如血染。
与手中的玉佩一样,红玄互印,交融一处。
魏家的人——
都该死。
“林哥哥……”
“林哥哥!”
好几声呼喊,才将林寂的目光从手中玉佩上拽回来。
林寂将玉佩收起来,压着声音,“嗯,怎么了。”
“林哥哥不睡吗。”余洛讷讷道,眼睛好像有点睁不开了似的,“可是我困了。”
转头看着床榻上乖巧躺着的余洛,和地上铺满了乱作一团的喜袍,吉服。林寂走过去将余洛身上的被褥盖好,动作一如既往地妥帖。
这位余家小世子要的人不是他。
是魏恭恂早年那个在战火中走失的独子!
他满心满意期许着要成婚的——也是魏家的人。
从来就没有什么所谓的一见倾心。
他不过是认错了人。
这也根本不是天上掉给他的馅饼。
是掉给魏家人的。
林寂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余洛,看到他发红的眼眶和清澈的眉眼,如今还满是担忧地望着自己。
他根本不懂他如今内心喧嚣而过的狂躁,听不见他的回答,甚至还爬到床边上伸出手勾了勾他的手指头,很小声地说,“林哥哥,再不睡的话,天就要亮了。”
林寂想到他刚刚说的话。
‘我永远不会变的,就是你,只能是你,一定是你,我万分确定。’
确定。
你确定的是什么。
一个连秋海棠和海棠都分不清的人。
你全心全意笃定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