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林寂还端着他那杯茶,没有表态。
茶这么好喝吗。
这么好喝的话,为什么不给我倒一杯。
余洛气呼呼地僵在那里。
他觉得林寂要么是今天心情不好,要么是故意在和自己拉开距离。
心情不好他能哄他,可他若是有意要将自己推远,那他还能有什么法子。
一开始就选择了没皮没脸的黏上去,现在难不成还能打退堂鼓吗。
“林寂。”
余洛声音硬了一点,这还是第一次直呼其名。
那人闻言,终于抬头正视着他:“嗯?”
“你还没答我。”
就算是拒绝也好,我要听你一字一句,认认真真的说。
余洛满眼的倔气。
林寂手上顿了一顿,只道,“我要留在金陵城,明年我还要殿试的。”
“可是!”余洛犹豫了一下,鼻音浓重地反驳着,“殿试没有那么简单的,它并不完全公平。你,你没法子高中的!”
林寂眼风徐徐一扫。
手握着杯子,指腹稍稍摩挲着,陡然侧头看向余洛:“谁同你说的这些?”
余洛还未答,他将目光收回,烛火晃影,在他鸦羽一般的眼睫处投下一片极好看的暗影,又成了那副淡然的模样,“裴小王爷吗。”
桌案上新烧开的水咕咚咚响着。
如蜂鸣刺耳。
余洛眼睛红红的,他以为林寂不信,又知道裴寒凛是不会说谎的,身居高位自然看得比别人多一些,便一手拍在桌案上,“你不懂这些的,等你考过就知道。我可是……”余洛想不出什么旁的理由,只能把自己的身份摆了出来,强行说服对方,“我可是宣平侯府的小世子。和我成婚难道,难道不比那渺茫的殿试一搏划算?”
林寂移开了眼光,支起一只手撑着下颚,姿势看上去懒懒散散的。
“你那么信他,字字句句都入心。怎的不要他退了婚事,反而舍近求远,来这里问我拿主意。”这语气是越发客气了,教余洛心里直着急。
你以为我不想吗。
我早就说过了啊!
“我找了啊。”余洛声音委委屈屈的。
可是,他也得听他兄长云南王的,这婚也不是他想推就能推的。
他已经劝过两三回,人家也有人家为难的地方啊——都是家里人有权有势当家做主的,余洛可知道这滋味,可谓是对裴寒凛的难处感同身受,不忍苛责。
我要是还有别的办法,怎么能想到私奔这一步的。
林寂指腹摩挲着干燥的书卷,细白的指尖微动,又将书翻过一页。
这一次,嗓音压得有些低,“是他不肯。”
分明是疑问,却说得像很平稳。余洛不明白他怎么还有空探听裴寒凛。他但凡能搞得定裴寒凛那边还用得着过来劝他私奔吗。
在眼下自己都火烧眉毛的时候,他还在顾左右而言他。
要你跟我私奔,就这么难吗。
你就这么——
不喜欢我吗。
余洛攥紧拳头,无措地站着,进一步也不是,退一步也不是。
然后吸了吸鼻子,心里的委屈越憋越难受,可这次倔强着没有哭,强忍着眼泪,“你到底跟不跟我走。”
他这是非得要一个明明白白的回答了。
林寂这才放下书来。
清晰易懂地抛出两个字:“不走。”
说完了,嘴角还带着点招人恨的笑意,“阿洛,别幼稚了,这事不好玩的。私奔这种事情只在画本子里觉得浪漫——”
好玩?
浪漫?
心头的愤怒再没法按捺住,一把将手中烛火往地上用力抛掷,林寂身形倏然一晃越过桌案直接握住他的手腕,却来不及阻止。
脚下哐当一声,顿时火光四溅。
那滚烫的灯油就着火淌下,已然灼了余洛的手背。
火苗烧到小世子的衣角,林寂弯腰而下,用握住的书卷三两下扑灭。
再将握住的手腕处袖子捋起。只见那小世子手腕处烫得红艳艳的一片,严重的地方隐有起泡的趋势。
余洛也没想到这灯盏握在手里冰凉凉的,里头的灯油居然这么滚烫,而且就这么一砸还会洒出来。
这是真疼得要命。
当场就后悔了。
再怎么样不能自残啊,太痛了太痛了!
弓起身伸手要捂着手腕,却被林寂眼疾手快地制住另一只手:“别碰。”
林寂看着他快疼哭的样子,去外头打了盆水来,拿浸湿的帕子敷在他手腕处降温,再嘱咐了一句,“不可抓破。”
又三步并作两步去屋子里取了药粉来。
“疼……”
虽然被冷水帕子盖着,可还是火辣辣的疼。
余洛本来就心里难受,眼下更憋不住,眼泪唰唰地流下来,偏还不肯作声,忍着喉咙里的痛呼转过脸去。
不让他看到自己疼哭的狼狈表情。
林寂又不知从哪取来一小瓶酒,拿着帕子替他擦拭那泛红的地方,打着转地降温。
冰冰凉凉的,那令人难以忍受的疼痛又缓解了一些。
“年纪不大,脾气倒不小。”
林寂一边擦一边说,“怎么忽然发这么大的火。”
“我本来就脾气不好的。”余洛想到了自己在外头的名声,硬气地威胁,“你不要以为我是个什么好应付的人。”
像只龇牙咧嘴的小绵羊。
林寂默默地瞥了他一眼。
又取了点药粉过来,手指尖点着药瓶子,刚撒了一点上去,余洛即刻要把手抽回来,手掌却被紧紧握住,“别动。”
在进了一趟屋,拿了一卷干净的纱布出来。
余洛终于忍不住问:“你怎么什么都有。”
“没钱看大夫的人是这样。有个什么小病小灾,都得自己上手处理的。”林寂嘴角勾着,从容应对,“若是世子看不上这些,可以去请府中的大夫再来配些更好的。只是眼下事急从权,先得这样包扎着。”
怎么会是嫌弃你的意思。
你人我都看上了,怎么还会看不上你的东西呢。
余洛心里头还憋着火呢。
“你要是不喜欢我,就不要管我。”他凶巴巴地瞪着面前那人。
林寂在他手腕处包扎一个漂亮的蝴蝶结,将那只被纱布缠住的纤细手腕捉住,故意顶了一句,“你脾气这么差,是得好好管着。”
我可以说我自己脾气差!
你不可以!
而且,前世也从没有人说过他脾气差的。
他们都说他懂事得很。
传来这个世界到了这个炮灰身体里,难得发一次火,锅倒是背了个彻底。
魏闻绪和祖母,甚至是李瑄跑来说他性子乖戾,他都认了。反正他也不在乎。
可是他一路来对林寂那么好,他凭什么说自己脾气不好。
“你也知道我脾气不好。你想走就走吧,不必日日忍受我的。”他自暴自弃起来。
林寂便笑,“可是我出去了住哪儿啊。我身无分文的……”
余洛转头便干瞪着他。
你也知道!你如今是身!无!分!文!吗!
那你为什么不和我这座移动的小金矿当场成婚?!
林寂始终握着他的手,干燥又温暖的掌心将温度传递过来,将余洛心中难抑的躁动稍稍抚平。
“你想与我私奔,那你想过东南西北我们要往哪个方向去吗。”
林寂心平气和地问道。
余洛一下被问住了。
“你想过我们要拿什么去买马车,凑盘缠吗。”
这题我会。
余洛立刻抬手摸着自己头顶的发簪,这个簪子至少值两百铢!
“可不能变卖身上的东西,一卖就会被追查到踪迹的。”
林寂乜他一眼,在他出口前便堵住话头。
“你又没什么才学,又干不得体力活。就算侥幸出去了,日后又要靠什么谋生呢?”
这三连问,直接把余洛问得哑口无言。
“私奔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一个不小心被抓回来了,你倒是没事,我可就没命了。”林寂的语气可不像是讨论什么要命的事情,倒是风轻云淡的,像事不关己一般。
“那怎么办,我祖母说的,明日我皇后姑母就会下旨赐婚,到时候这件事情可就是板上钉钉,再无转圜的余地了。”
余洛见他也是要商量的样子,着急之下紧紧回握住林寂的手,像是溺水之人抓着一块浮木似的。
林寂安抚性地伸手到他脑后揉了两下,说:“你想破脑袋也想不出的。这事儿还能有什么法子——你兄长是内阁次辅,你姑母又是当朝皇后。他们拿定了主意,你便做不得主了。”
手顺着往下,替他将袖子放下,整理好衣领,“不要胡思乱想了,不如好好回去,先睡一觉再说。”
余洛一听,整个人就垮了下来。
就是要他认命呗。
行,认。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他认就是!
反正到时候一登基就被反派直接一刀杀了的是你不是我。
要我不管你,你可别后悔!
余洛那股子倔气又出来了,这一次连疼都不喊了,昂着头看着外头黑漆漆的一片,跟个闷葫芦似的呆坐着。
林寂横了他一眼。
慢条斯理地说道,“这金陵城里的人啊,披着一张人皮,心肝肺腑里藏着的东西可都不少。一天一个主意,算不准的。指不定明天婚就赐不下来呢。”
余洛暗自翻了个白眼。
你这也叫安慰。
太敷衍了,还不如不说话呢。
外头的雨正好停了,林寂给余洛披上一件外衣挡住深秋的寒气,“夜很深了,早些歇息。”
余洛红着眼睛,又回头看了一眼林寂。
心想果真还是没有缘分。
生孩子什么的,成婚什么的。
这念想怕是要断在这里了。
反正他也根本不在乎。
从头到尾,只有他在一厢情愿而已。
林寂像是被这眼神勾着,忽然愣了下,在余洛转身离开的时候又拉住了他。
“干什么。”
檐下的雨滴答滴答地落着,一滴正好砸在他脸上,冰冷地顺着他脸颊滑落。
余洛忽然就不想哭了,只想快点走。
可被箍住的胳膊被一个拉扯,余洛往身后栽去,落进了一个温暖又柔软的怀抱里。
背脊处紧紧贴着,他仿佛还能听到林寂平缓而有力的心跳。
那人低着头,呼吸就挠在他的耳后,半声笑音溢出喉头:“怎么难过成这样,不是还没下旨吗。”
祖母铁了心要和云南王府成婚,兄长也赞成。
这旨明天下定了。
“你这手既是上过药了,明天记得先别碰水,更不能擦碰到。虽说宫宴上都有伺候,你自己也得看顾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