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爷。”等到了荣寿公主出去,堂内只剩下了慈禧太后和恭亲王两人,慈禧太后返身坐在了当中的宝座之上,对着恭亲王说道,“您也请坐罢,这里头并没有其他人,咱们也无需这样多的礼节了。”
恭亲王点点头,坐在了下首的椅子上,气氛未免有些尴尬,慈禧太后记得,这么多年来,唯一一次两个人相处,还是在十年前的时候……慈禧太后喝了一口茶,咳嗽一声,想了想措辞,慢慢的开口了,“南边的局势不安稳,法国人朝着北宁城进军了,团练在那里,两厢遭遇,大战只怕是少不了,曾老九练兵不错,两广的团练不会连抵抗的力气都没有,北宁城必然是又有一番血战,这阵前战士为国效力自然是没话说,可这和法国人起了冲突,团练打仗是好打,后续该怎么办?咱们应该拿个主意出来,免得和以前一样,不战不和,各有主见,于国无益之外,更是让人嘲笑中国没有主见,今个来就是问一问六爷你的意思。”
清朝和外国人的战争,一直以来就是保持着不战不和十分纠结的状态,骨子里是看不起洋人的,想着和洋人议和,实在是太过于丢天朝的脸面,可是打仗又打不过洋人,如此以来,进退失据,不仅仅是皇帝和中枢十分为难,百姓亦是无所适从,所以历史上英法联军进攻北京的时候,许多国人麻木不仁乃是踊跃充当带路党的事情也不能怪他们,谁叫皇帝都已经和洋人们打仗了,可这宣战诏书还没下,并且边打边议和,还指望着其他国家的调停,臣民们不能同仇敌忾,自然是一败涂地。
所以慈禧太后也不希望接下去继续出现团练入越了,但是中枢的命令还是:“不得开边衅”这样的冲突出现,听到了慈禧太后的话语,恭亲王也不沉吟,直截了当地说道,“太后是知道的,我并不是不想保全越南,只是这越南之国,和苏禄琉球等国不同,素来就是不恭敬,事我中华之心,只怕还不如屈膝奉承法国之力更多,保全了这样的白眼狼,还要花这样大的代价,实在是不值。”
恭亲王显然是知道太后必然会因为此事垂问的,他一席话侃侃而谈,成竹在胸,“如今国内的事儿千头万绪,正应该是低头闷声发大财,旧年的积弊甚多,太后是知道的,河工、赋税、田亩、吏治这些都是以前留下来的大难题,如今还有这科举、八旗、洋务等新要料理的事儿,这些事儿不仅是要花钱,更是要绝大的精力投进去才可以稍微见一点子成效,这些且不说,还有这北海之地新附,那里人烟稀少,若是要永久的占据住,那么凡事都是一切重新开始,要一样样的建起来,不仅仅是派军,更是要迁居人丁过去,才能是守得住。”
慈禧太后耐心听着恭亲王说话,“……如此耐心把内政一条条的理顺了,国内才会无忧,若是因为外头的事儿影响到国内的大局,这可实在是不合算,须知法国不是俄罗斯,俄罗斯陆路来中国难行,法国人近在咫尺,他们的军舰瞬息可至。两害相较取其轻,为了一越南而坏国内之事,我以为,这十分的不值当。”恭亲王摇摇头说道。
“可如今之世,也绝非是一味的容忍就能忍的过去了,宣宗朝鸦片战争之后,咱们可是忍了许多年了,洋人们如何,六爷你是瞧得清清楚楚的,李鸿藻他们说洋人不识教化是半点也没错,他们的眼中只有钱、利益和土地,只要有钱赚,任何胆大包天的事情他们都敢做,对我们宣战,起初无非是鸦片商人鼓动起来的,可后来英国人看穿了我们的纸老虎虚张声势的样子,连英国女王都跳了出来,亲自发表演讲通过了战争,洋人们没有什么秩序可以约束他们的,秩序这种东西,也只能是约束小国和弱国,对于列强来说,那只是一纸空文!”
“如今之势,可比春秋战国,春秋无义战,诚哉斯言,大力者为霸主,这是任谁都无法否认的事情。”慈禧太后激烈地说道,“若是还有人能够在其中主持公道,我绝不会说要和法国人反目,只要维护住中国之权威,就如同六爷你说的,就算把越南尽数丢出去,让法兰西喂饱了也就罢了,起码战火不至于烧到国内。”
“可这法兰西是喂得饱吗?”慈禧太后继续说道,“他们一心念念就想着要在天下争一席之地,他们在欧洲败给了德国,正准备要找软柿子捏,来复一复他们在欧洲的怨气,若是越南不在咫尺,我绝不会想要和法国人起冲突,奈何,越南之地,对于两广实在是屏障,这一点,六爷你不会不知道的。”
“再者我也有自知之明,洋务二十多年,算得上是有一点点的成绩了,新军水师都不算赖,但是如果今日是英国来挑衅,我绝对会咬牙和血吞,这也是我在伦敦不顾体统卑躬屈膝的原因所在,英国人号称日不落帝国,如今的大清,想要报昔日之仇,远远还不能够!”
恭亲王几次欲言,却被慈禧太后的话语声一直阻拦的插不进话,“可法国算什么东西?他是欧洲强国,但是没有英国那么强,也远远不如德国,若是和俄罗斯比较,他的海军比俄罗斯的要强,可仅仅是如此,就要一味忍让吗?法国是要找软柿子捏,可咱们何尝不是要找软柿子捏?我和德国、奥匈帝国交好,如今又和俄罗斯议定合约,刚好是北疆无恙,自然可以有这个时机经略南洋,把越南保全下来,如此一来,法国人掌控不住越南,自然在中南半岛就无法立足,自然么就会慢慢的退出中南半岛,如此以来,南海无恙,东南亚无恙,各藩属国自然都能够保全。”
“藩属国保全也非易事。”恭亲王应道,“且看看越南就知道了,藩属国对于中国来说,累赘之用甚多!”
“那是朝贡,咱们自然亏的多,再者越南的确是养不熟的白眼狼,两面三刀,见风使舵,只怕是他们从我们这里学了个十成十,不过也不用担心,以前我们的确是不管他们,这一是我们自顾不暇,二是之前对于藩属国从来都是让他自生自灭,如今却是不同,只要我们保持和苏禄国一样的对策,只怕是几年之后,他们想要对着洋人投怀送抱,只怕也是无力为之了,六爷你也瞧见了,佛山公会的煤铁之需都要找着越南,这说明什么?国内之需,要仰仗藩属国,全因越南较之北边的矿山离佛山更近,那还有别的地方呢?别的不说,浩罕三汗国有石油,当然当然。”慈禧太后这个时候十分的激动,甚至把石油都说出来了,对于现在这个时代来说,石油还不是工业化的必需品,“眼前咱们用不到那个,南方各藩,矿山、粮食、木料,这些都可以用作国用。”慈禧太后的话略微有些冷酷无情,“横竖给了洋人们吸血,还不如给中国之用,我们到底还是讲一些脸面,不至于一点儿吃相都不顾及,这对藩属,对越南,对中国都是好事儿。”
“唯一觉得不是好事儿的就是法国人。”慈禧太后是知道后事的,和法国人反正要打一仗的,为什么不趁着现在先发制人?横竖南边不是没有借口开战,“六爷你是知道我的,绝不会说不靠谱的话,和法国人这一战是肯定要打的,那么咱们就要做好准备。”某种程度来说,大约是存了要和法国人开战的准备,慈禧太后这才老早着手。
“有一个办法可以不用打仗。”恭亲王淡然说道,他的眼睛望向了别处,慈禧太后看着恭亲王,“什么法子?”
“把越南让出去。”恭亲王说道,“我们把红河以北留给越南人,足以全天朝之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