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言令色。
大忽悠。
吴有用大咧咧坐在山石旁听散兵营的动静,暗呼一声失算:三公子人不大,挺会钻空子的。这叫什么来着?舌、舌灿莲花?
大饼画得又大又圆。
难免有人饥不择食信了她的鬼话。
池大将军之子、沈大将军的准女婿,都以为她来到军营势必要选最强的士兵跟随,谁成想她跑来散兵营招人?散兵营的兵可不够打的啊。
围观诸人不敢相信——挑一群最差最弱的兵,三公子脑袋没被驴踢罢?
不仅他们不信,结束训练累得直不起腰的散兵营的兵也不信——天降馅饼于头上,谁晓得这是肉饼还是铁饼呢?
也有动容犹豫的,但更多的,睁着一双怀疑的眼睛盯着池蘅,想听听她还能说些什么?
池蘅单手扶腰,修长白皙的指节轻叩唐刀,美人如玉,灼灼其华,她扬眉浅笑,甚是意气风发:“身在最强的边防大营,顶着最差的名头,你们甘心吗?若是我,我不会甘心。
“我三岁习武,上有两位兄长,少时与他们动刀枪每回被压制我都会暗地里气很久,你们都知我大哥英勇,我大哥的确英勇。十二岁那年他手持红缨挑落我手中兵器,我气得当晚没吃下饭。”
想象着十二岁的小将军比武惨败赌气不吃饭的画面,支棱着耳朵的汉子们不禁面带笑意。
池蘅环顾一张张脸,声如玉碎,清晰传到在场每个人耳里:“我是气我自己,为何回回都输。但不甘心就够了吗?远远不够。
“所以我不分严寒酷暑勤加习武。论天赋,爹爹都不敢夸口天赋在我之上,论勤奋,我十二岁以后大哥都自惭形秽。人可以靠着天赋而活,可以靠着勤奋成功,但若失了志气,不过一滩烂泥。
“比你强的人都在咬牙坚持,你们为何一脸丧气?就活该在泥土里打滚永远无法翻身?你们若想烂在泥里,便当我白费口舌。”
她话音一转,声色陡厉:“十四岁!我离家闯荡,见识江湖之大,人心善恶,刀锋也曾染血,也曾命悬一线。
“比武招亲擂台上兰羡之与我斗生死,我不知你们有没有去看,但我要说,若非我日日勤勉不甘心沦为庸人,我的下场不会好过。上了战场,同样如此!
“尊严是靠血汗挣来的,你不争,就趁早掐灭那份不甘,混吃等死罢!”
她这番话着实不客气,几乎以强者的姿态将人踩进泥坑,不仅散兵营的兵被激得额头冒青筋,其他兵听了也忍不住抓紧手里的长戈。
看着一双双愤怒的眼,池蘅朗声道:“出身将门,我虽是第一次来到军营,但军营是什么地方我自幼便知,军营是捍卫荣耀的神圣之地,是走向战场浴火重生的桥梁!这地方,要什么遮羞布?!行者上,不行就给我趴下!”
……
“好个傲性十足的年轻人啊。那就是大将军宠爱的幼子吗?”
“是的将军。池大将军可说了,不准咱们放水,对池蘅要求要更严苛才行。”
中年男子从容行走在军营之中,含笑抚须:“尽管告诉大将军,他家这儿子,好着呢,攻心之术玩得怪熟练。”
副将也跟着笑:“且不说别的,骂起人来比巴掌扇在脸上疼多了,字字戳人心窝,挺有咱们大将军的风采。”
“家学渊源,虎父无犬子。”
“是这个理儿。散兵营的兵需要这样的人来带,没准真能给咱们意想不到的惊喜。”
“哎呀,快走快走,万一他们打起来,拦是不拦呢。”
……
“你、你凭什么这样说!”
“不过是仗着会投胎……”
“三公子说话好不客气……”
“是啊,是啊,这也太打脸了。”
“……”
散兵营的兵小声抱怨,池蘅目色清寒:“凭什么?凭我比你们强。”
强者为尊。
吴有用摸着下巴,嘴里喃喃:“这三公子,脾气挺对人胃口……”
他对池蘅有所改观。
要让上过战场见过杀戮的他来说,三公子话狠但理不糙,说得对极了,强者驱使弱者本就是起千万年来颠扑不破的道理。
军人讲究服从,服从比你强的,是对生命的敬畏。
没有人不想活下去。没有人不想满载而归。
愈靠近死亡,人性彰显的愈分明。
形形色色,人间百态。
最初的暴躁难堪缓过来,四围议论声渐止。
池蘅指缝微湿,她以人心作为切入点,等着听进她话、脑子清醒不愿服输的人主动站出来,如今,便是验收之时。
破而后立,知耻近乎勇。
但凡有破釜沉舟决心一试的胆魄,站出来,往后便是她的兵。
她话说得狠,皆是肺腑之言——她不要软骨头,百人小队战力可以参差不齐,至于调.教,那是之后的事。
她要的是人心齐,所有人朝着同一个目标前行。
她稳住呼吸,眼睛越发明亮。
“我……”
一只手弱弱地举起来,是个十四五岁的雀斑少年:“我想问,跟、跟着你,真能不枉死?”
“人皆有一死,战场之上,我的兵就是死也会死得其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