练武场,顶着九月的凉风接下大哥出其不意的回马枪,池蘅笑着收刀入鞘。
‘两兄弟’比武拼杀和平日切磋不同,旨在模拟擂台上的凶险,提高随机应变的能力。
痛痛快快打了两百回合,池英面露赞赏,拍她肩膀:“好样的,阿蘅!”
不愧是池家武学天赋最高之人,他有预感,阿蘅终有一日会在武学一道达到惊人成就。
以往与大哥过招,池蘅输面大赢面少,江湖历练半年,浅浅见识过刀剑撩起的血雨腥风,生死关头打磨出的实战能力不可同日而语。
她现下还不是大哥对手,听到这话并不自满,俊俏发红的小脸大汗淋漓,她朝池英抱拳一礼:“辛苦大哥了。”
池英笑着摸她发顶。
清和抱碟看他们‘兄弟’二人兴冲冲地分享战后感悟,眸低垂,纤纤玉指往碟子捏了一粒晶莹剔透的果肉。
葡萄入口,抬眼再看两人还在‘你摸我头,我拍你肩膀’,心道:这葡萄确实酸。
她醋罐子都要踢翻了,阿蘅还在和她大哥站在太阳底下聊天,池夫人啧了一声,忍不住去想阿蘅究竟随了谁。
想当初阿衍追她的时候机灵得很,各种花招层出不穷,那两年她一出门,各家贵女见了她都得酸上两句才罢休。
轮到她女儿,被人暗慕还不知,池夫人眯着眼睛:果然动心早的那人多受累。
实在看不过眼身边的姑娘一声不吭吃葡萄,池夫人招招手:“阿蘅!”
“哎?阿娘唤我了。”
此时池蘅才注意到阿娘身边坐着清丽温婉的美人,眼睛一亮,用了比寻常更快的速度近前来:“阿娘。”
她看向清和,笑意愈甚:“清和姐姐。”
清和放下白瓷碟:“过来。”
池蘅上前两步近距离瞧她,葡萄的汁水润湿她的唇,下颌尖尖,颈若新雪,她看得一时入迷。
呆模呆样池夫人根本没眼看,一甩袖子,悄摸摸走了,没打扰两人卿卿我我。
她算是看出来了,清和这姑娘心里清楚着呢,该清楚的清楚,不该清楚的……
她心口一跳,回想她先前之语:惊是惊艳,喜是欢喜,阿蘅做了什么惹得对方惊艳?
这事容不得细想,她摇摇头。
走出两步,回头一望,却见沈姑娘托着阿蘅下巴悉心拭汗,她直呼没眼看,逃也似地走开。
两家婚事过了明路,就差池蘅在招亲那日打败所有人,没人在这时煞风景碍眼。
池英、池艾领着左右在池夫人之后离去,偌大个练武场,除了退远的丫鬟小厮,只剩下她二人。
周围一下子变得安静,树上的鸟儿叽叽喳喳的声音入耳,池蘅仰着小脸:“姐姐,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没知会我?早知你来,我就不和大哥闲聊了。”
她一语误打误撞解开清和先前吃葡萄吃出的醋酸,清和捏着帕子擦拭她鼻尖细汗:“来了没多久,知会你做甚?你比你的,我看我的。”
话是这个理儿,小将军眉一扬:“姐姐,我厉不厉害?”
“厉害。”
一张小脸重新恢复干净清爽,更添少年人热血激昂的英气,她拉着池蘅就坐,杵在身边的柳琴早早备好清水供她净手。
青葱纤细柔嫩的指节被水洗过,池蘅望着那双玉手半晌移不开眼。
“来尝尝,都是我挨个剥开的。”
一碟子去了皮的果肉,池小将军见了不由心疼:“这么琐碎的事以后教下人做就行了。”
圆润多汁的葡萄喂到唇边,她张开嘴,光顾着欣赏美色,入口的葡萄竟忘记嚼。
等清和回过神来提醒,只听‘咕咚’一声,她竟囫囵着咽了。
池蘅玉白的小脸噌得涨红,屁股着火似地蹿起来,指着自个喉咙:“姐姐,我、我怎么咽下去了?!”
要说幼年的池小将军吃东西最怕什么,池夫人肯定会笑着道:最怕吃葡萄不吐葡萄籽,吃鱼不吐鱼刺,但凡带皮的,带籽的,带刺的,都得为她剔得干干净净才肯乖乖入口。
说起来这还是池大公子少时做的糗事。
为防止幼弟乱吃东西,故意编出半本子精怪故事吓唬见吃的就往嘴里塞的小将军。
池蘅急得脑门又在出汗,清和哭笑不得,禁不住想她的阿池六岁前到底是怎么艰难长大的?
怕看人生孩子,怕吃葡萄不吐籽隔天肚子里长出一棵葡萄树。
清和忍笑安抚:“无碍的。”
被她柔声哄了会,找回被吓跑的理智,小将军白嫩的耳朵也跟着红了。
她自觉丢人,趴在桌子默默捂脸。
“我幼时比你还怕这种有籽的东西,生怕不小心咽了,种子发芽,长出奇奇怪怪的东西撑破肚子。”清和趴在她耳边:“为此还偷偷躲起来哭过呢,以为自己命不久矣。”
这事委实新鲜,婉婉还有这么可爱的时候?
“那时我四岁……”
温热的气息洒在耳畔,恰如香露凝在清晨的鲜花,池蘅耳尖发痒,等不及想听后续,脸从臂弯亮出来,睁着含笑求知的眸子:“然后呢?然后怎样了?”
“然后啊,嬷嬷找到我,说我无意吞下的每粒籽都是在为我挡灾,因为上天喜欢纯真无害的孩子,会保佑她们逢凶化吉。”
“是吗?”池蘅眼神透着向往:“这说法真有意思。”
“是有意思。两月后比武招亲,这粒葡萄籽,会提前带走阿池所有霉运。”
“不错!”小将军精神振奋:“婉婉,你再喂我一粒,方才吃太快,都没尝到滋味。”
“嗯。”
她不再为误吞葡萄感到羞窘,清和从果盘拈了一粒圆润可爱的果肉喂给她。
瞧她吃得开心,心里也跟着开心。
其实她半真半假编故事骗了阿池。
四岁那年嬷嬷找错方向根本没找到她,她躲在墙角看两只猫打架,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想着自己活不久了,连今晚最喜欢吃的桃花羹都吃不到了。
现在的她已经不爱吃甜腻腻的桃花羹,一心为她的嬷嬷也年老逝去。
“姐姐,你也吃。”
池蘅眼里藏着闪烁的星光,令人见之忘忧。
一碟子果肉被她们吃完,池大将军从不远处走来,她掏出帕子抹去唇角汁渍:“姐姐,爹来了,我先去了。”
“去罢。我也该回了。”
柳琴柳瑟搀扶自家小姐离开,池蘅目送她远去,凉风吹来,她用手搓搓脸,转身朝练武场走去。
“准备好挨揍了吗?”
池小将军并不畏战,手握唐刀,刀锋出鞘:“尽管放马过来!”
池蘅在府里轮番接受苦训,兰少师府,又一人倒下,兰羡之收功吐纳,对地上内力耗尽的死人不屑一顾。
感受到浑身暴涨的功力,他对两月后的比武充满信心:“若此时教我遇见池蘅,爹,我有信心取他项上人头!”
兰大人满意这样的回复。
草戾身为江湖中人,江湖中人靠着一身武功行走天下,没了武功,活着无滋无味。
他不理解侄儿宁愿拼着后半生做个废人的代价都要取胜,严肃提点道:
“身体好比容器,每个人身体能容纳的内力是有限的,除非你开拓筋脉,提高容量,否则一味贪多只会因真气混杂无法相融,对自身造成不可回转的伤害。
此法有伤天和,只可逞一日之勇。到了第二日,内力溃散痛苦会让人生不如死,便是熬过那苦,终生都不能再动武,犹如废人。你若反悔,现在我还能为你散功。”
“我为何要悔?”兰羡之抬起手臂感受被内力充盈的快感:“我这一生,追名逐利,哪怕考中状元心里都不得满足。我想走向更高处,娶天下最美的女人,得享权势。这些,我很快就能做到了。”
他好歹记得不可在【草楼】楼主面前得意忘形,躬身道:“还要多谢伯父传授侄儿此法。”
他沉溺其中,为一朝得意贸然斩断后半生习武的可能,此举目光短浅,草戾那些年见多了这样的人,不再多言。
十一月的比武招亲,不止池家、兰家在紧张地准备,其他武将家的孩子也在摩拳擦掌,勤加习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