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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如此,这便是西欧诸国素来不是改朝换代,只是换一个子嗣为王的原因。进而言之,这是举国上上下下都守德尊礼之故,而这种礼制不是官服故意教导之结果,而是宗教之作为。王族永远是王族、贵士永远是贵士,井井有条,故而少有叛乱,即便是大乱,那多是礼制教义之乱,非王权之乱,譬如西人的宗教战争。

我国则不同,自秦之后,礼崩乐坏,狂狡有作、自己制则、事不稽古。每每鼎革,都是举国大乱,尊卑颠倒、盗贼蜂起、生灵涂炭、百姓十不存五,卑微之人转身为王。为何如此?礼乐不存、无礼无德之故。故人人都可称帝、人人皆可为王,为求富贵而杀人如麻,为保富贵而构陷忠良;又有秦失其鹿,天下尽可逐之,江山……”王国维道。

“还有‘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成王败寇’?”杨锐忽然想到前事,心中猛然巨震,但他隐藏的功夫很深,外表看上去只是淡淡之言。

“对,此乃同理。”王国维道:“其实谁人为帝、谁人为民,并不碍华夏大局。换一人为帝,天下依旧是这个天下。只为了一家一姓之富贵,却要动乱数十年、死伤数千万,实为不智。再请看那些开国之主,其创设与前朝又有何异?凡此种种,不过是个轮回罢了。”

“这……”这次是杨锐沉吟了,他道:“这似乎是王朝的周期律,可是人口到了极限怎么办?”

“试问大人,西欧诸国人口到了极限怎么办?是否也改朝换代、大乱之后民十不存五?”王国维反问。

“这倒不是。”杨锐道:“可是西方和东方却存在许多不同……”

“大人,东西方最大不同就是西洋礼乐依存,而东方礼乐崩坏。”王国维强调道。“只是当今世界渐行民主,长此以往,西洋礼乐亦将不存。可怜我国之学人,只学西洋之民主、西洋之科技,却从不学西洋之礼乐,素不知无封建者无礼乐,无礼乐者无规制,无规则则无今日西洋种种繁华。

西洋诸国,法兰西礼乐最先崩溃,法王路易十四以行省代封建、以文官代贵族,频频征战,其看似强大,实则外强中干、百年不到便引发革命。其虽有拿破仑,可如今之法兰西,仅为西欧一弱国耳!反观英国,国内几经争斗,国会贵族依然,国王有等于无、政府存等于废,但结果便是此荒僻小国,今却为世界霸主,此乃礼乐存废之差别也。大人若想复兴华夏,是为废礼乐之法兰西,还是为存礼乐之英格兰,想来心中早知。”

不要说和英国比,即便和德国比,法国也早就不如。杨锐深被王国维此例折服,不由追问道:“可当今世界为大争之世,一旦像英国那样放弃中央集权,那说不定……”

“大人是说复兴军不强?”王国维问道。“担心国土为敌一时所夺?”

“这也不是。”杨锐把想说的缩了回去。在他的概念里,只要研究出了原子弹,那战争就发展到了另外一种形态,国家安全并不是一个棘手问题。中央集权能办大事、效率也高,可损失又是多少?以他后世的专业和本职来说,最恨的就是政府干预,那些只会拍脑袋拍马屁的官儿,干的全是政绩工程,看起来宏伟,可宏伟不能当饭吃;若再加上贪腐,那全国人民可真是有福了。

“既然礼乐如此重要,那崩坏后又如何重建?”杨锐开始把话题深入,“有道是国之大事,在戎在祀,这祭祀是否可以算重建礼乐规制措施之一?”

“祭祀只是其一,但西洋礼乐之长存,不在庙堂,而在教堂。此为周朝之后,华夏礼乐尽崩,而西洋礼乐长存之根本。”王国维道。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杨锐忽然抚掌大笑,他笑了一会见王国维极为惊异、更局促不安,不得不道:“大善……哈哈哈哈……大善大善也。”

他这边让王国维安了心,可一个重病未愈之人如此大笑,当下就把程莐引来了。女人对王国维微微礼了礼,之后便拍着杨锐的背责怪道:“小心些,你可别笑叉了气。”

“没有……哈哈,”杨锐终于笑完了,他道:“静安先生忽然给我打开了一扇窗,用华夏的礼乐之说来解读西洋,真是让人大开眼界!”他说罢又向王国维道:“这也就是说,以美国为例子,其宪政根本不在什么宪法,而是存于数千万新教教徒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