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缪宣几欲抓狂,他捂着额头,满心都是说不出的无奈,“是,我是带着你进入了王宫,但是你不应该潜入姑母的寝殿!!”
德雷克乖乖地半蹲在他的轮椅边,在这个高度上他恰好与缪宣平视,往日里那高大的海盗总督此刻就像是一只家养的獒犬或者豹子,但万幸的,他可算是扯下了那可笑的傻裙子,赤.裸着上半身,只穿了一条贴身的裤子——也不是什么贵族的款式,看着就是工人或水手会钟爱的版型。
缪宣看一眼他就没好气:“你!!那裙子也是从姑母更衣室里找的吧?你怎么可以穿女王的裙子!”
德雷克低下了头,眼帘下垂,于是浓密的睫毛遮住了黑沉的眸子,见鬼的,他看起来竟有点乖巧。
德雷克又微不可查地往前挪了挪,沉着声音解释:“可是,更衣室里只有陛下的衣裙……我随便找了最角落里的黑色裙子,它的布料是最常见的,制作的方式也是最简单的,那一定不是陛下的衣物,也许是女仆小姐放在那里的吧,我可以赔偿。”
缪宣当然分不清女王的衣柜里有哪些存货,他对布料和缝衣也只是粗通常识,他很怀疑德雷克能不能做到这一点(是能的,家政十项全能),恰好女仆长经过,立即给出了赞许的回答。
“殿下,他说的没错,那确实是属于我的——”女仆长板着脸,递上托盘,“总督阁下,请您穿好衣服。”
缪宣惊恐地瞅了一眼托盘,随即庆幸地发现盘子里是正常且不失礼的男性衣着,这让他大大地松了口气。
女仆长经验老辣,抛去过于震惊的情绪,她的职业素养还在照常运转,她一眼就看出了得雷克的身材尺寸,于是花了好大力气在短时间内找到了一套能用的衣服——虽然在换上衣服后德雷克看起来像是王宫守卫,但与他的女装相比,这简直得体得无以复加。
德雷克对女仆长颔首道谢,女仆长面无表情、眼角抽搐。
缪宣无奈地撑着头,半晌后才缓慢道:“夫人,自从姑母病重后你就没有好好休息过,趁着姑母现在睡得安稳,你也先去睡一会儿吧。”
女仆长摇头,心疼地望着缪宣:“不,小殿下,您已经连续守夜陪床了好几日,几乎没有睡过觉,您才更需要休息!”
德雷克立即赞成:“没错,殿下先去睡觉吧,我为您守着陛下——”
这话还没说完,缪宣就与女仆长同时振声:“闭嘴吧你!”、“请阁下遵守礼仪!”
于是德雷克乖巧地闭嘴了,他安静地望着缪宣——他的殿下确实是很久没有好好休息过了,本来就苍白的脸色显得更加病态了,眼底是淡淡的青黑,眉眼间也是遮不住的憔悴。
德雷克会不顾后果地潜入王宫,也是因为许久未得到缪宣的消息,心中忧虑。
缪宣当然感谢德雷克的好意,但对他出人意料的行为也十分头疼,这家伙有着能够克制绝大多数人的神恩能力,要是放任他自由行动,鬼知道下一个遭殃的会是谁。
“夫人,我会去睡一觉的,接下来姑母就交给你了。”缪宣妥协了,他轻声安抚了女仆长,随后才对伫立在身边的大只海怪道,“总督阁下,请跟我来,虽然很失礼,但既然你已经来到了皇宫里,就请不要离开我身边。”
——特殊时期,别再给我整出什么大惊喜。
缪宣自我感觉这个要求挺过分,但德雷克可是非常乐意,他一想到殿下邀请他同床共枕(并不),从人偶窥屏上升到真人相处,这份惊喜里甚至还夹杂了些许羞涩。
缪宣当然不知道这位海盗总督在想些什么离大谱的事情,他的身躯确实需要休憩,但意识却还能坚持,在虚弱的本体睡眠时,他会借着傀儡继续行动。
他能几天几夜不睡觉靠得也是这个方式——不过这个方法还是会损害建模身躯的,缪宣一般也不会用。
皇宫的建筑设计非常实用,在真正休息时,缪宣直接把德雷克安排到了联通主卧的客房里,姑且不去想这个暧昧的设计包含了前几代皇亲国戚们怎样神奇的脑回路,反正眼下它也算是提供了便利。
在安顿好大海怪后,缪宣在床上躺平:“统儿,监视就交给你了。”
小系统领命:【放心吧哥,那家伙一有动静我就汇报。】
在接连好几日的、断断续续的折磨后,女王终于有了一个安宁的睡眠,女仆长便忍不住面露喜色,期待地守在病床边。
负责治疗和安抚病人的医师们也终于能松一口气,而作为最重要的主治医师之一,撒迦利亚也终于得到了休息的权利,能够走出病房,但他并没有选择进入休息室小睡,而是就这么靠在休息室的门外,怔怔地出神。
他的心情太过复杂,即便身体已经疲惫到了极点,但混乱的思绪却让他难以平静,长久以来的虔诚信仰终于无法掩盖情感上的矛盾。
撒迦利亚想,他大约是要疯了。
“撒迦,你不去休息吗?”
有些呆板的女声在走廊尽头响起,那位穿着蓝色长裙的“亲王未婚妻”大步走来,它在撒迦利亚身边站定,关切地道:“你这几天一直在使用神恩,对身体的消耗非常大,先去休息吧。”
撒迦利亚放下撑着头的手臂,他愣愣地望着身边的傀儡美人,透过这幅人造的身躯望见了它的主人。
从没有一刻,撒迦利亚觉得这傀儡美人竟这样美丽,也许是因为那双突然灵动的眼眸,亦或者是挺拔坚定的姿态,独立的灵魂给予了它崭新的生命,于是这个假人顿时就有了神韵。
要是这个世界上真的有这样一位姑娘,应当会有许多人爱上她吧?
主让男人与女人结合,于是万物得以生息繁衍,这是世间的公理,所有生灵都应当遵从;背德的爱情是错误的,亵渎的是败坏的,它们都会污染一个人的灵魂,那是恶魔的化身,一旦被诱惑,再完美的好人都会走向堕落与毁灭。
假如殿下是女性……
这个荒谬的想法突然冒了出来,撒迦利亚本以为这个念头就足够恶劣了,但他却仍旧惊恐地发现,他根本无法想象那样的世界。
没有假如,殿下就是殿下,他不会是任何别的模样,而他所……的,也正是这样的殿下。
“怎么不说话,是不是累过头了?”缪宣透过傀儡担心地望着撒迦利亚,“撒迦,你没事吧,需要我把你抱到床上去吗?”
撒迦利亚的呼吸停顿了一瞬,他张了张嘴,本以为自己会说出些狂妄荒谬的话语,但真正脱口而出的却是道歉:“我很抱歉,殿下。”
……抱歉什么呢?是在今日之前阻止殿下的“未婚妻”计划?还是没有早发现殿下模糊的取向和纵容的态度?亦或者是,来自他内心深处的,难以言喻的罪恶念头。
缪宣下意识地以为这份道歉是指无法治愈女王,毕竟撒迦利亚一直都是这样的人,他会永远记住他因为各种原因而无法挽救的一切悲剧,在一次次的悔恨后又把所有的责任都堆到自己的身上。
这是一种极其糟糕的性格,尤其在主人还会拼命掩饰心理状态的情况下。
缪宣心中不禁涌起一阵酸涩。
连女王的生老病死都被撒迦记得这样牢,那要是到了他不得不离开的时候呢?
缪宣很清楚,他在这个世界里交到的两个朋友都有着各自的心理问题,假如说伊恩永远无法从骏鹰带来的阴影中走出,那么撒迦利亚就在坚持以圣人的标准自我苛求。
对前者来说,即便骏鹰已经“死”去多年,他还对此念念不忘,以至于憎恨上了所有的恶徒;而后者则更急危险,撒迦利亚把一切负面情绪凝聚在心里,即便他的行为已经能比肩道德完人了,但他还觉得远远不足。
而且更要命的是,撒迦利亚崇拜的还是在这个世界的宗教体系中的那种“圣人”。
缪宣想,幸亏蒸汽科技的发展对社会理念带来了足够的冲击,早在二十年前教会就不推崇“自我鞭笞”和“割肉献身”这一套了。
“撒迦,不要这样说。”缪宣也学着他的样子靠在墙上,虽然大裙子很碍事,但缪宣女装经验丰富,一把撩起裙摆就攥在手中,“万事万物都无法违背诞生与死亡的规律,没有人是永生不死的,你的力量已经拯救了无数生灵,请不要把必然的离别当成自己的责任,假如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神……咳,我是说,一切都是主的恩赐。”
缪宣差一点就说岔了,赶紧拐回来,但撒迦利亚却像是没有认真听他的话,一副走神的模样。
在缪宣结束劝慰后,两人都没有说话,但这短暂的沉默却让撒迦利亚放松了一些,他尝试摆脱糟糕的念头,但最后还是劝诫道:“……殿下,那位阿依德诺的总督十分危险,请您当心。”
原来是这么回事……德雷克也确实不是好人,会被警惕很正常。
“他不会影响到我。”缪宣笃定地回答,他想了想,还是试探性地道,“撒迦,我想要离开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