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早春。
与往年相比,今年的早春倒是很有些不同,火车已经成为尼亚特尔柏最畅行的交通工具,它遍布了这个国家的每个角落,甚至还在隔海的对岸四通八达,横亘在环绕了全球的殖民地上。
而在狭窄城市的短期距离内,汽车也逐渐替代马车,成为一种新兴时尚的出行方式。
虽然这两者对普通民众来说都是可望而不可即的高档消费,但哪个贵族家庭还未拥有专属的汽车呢?就算是穷到考虑着找富商联姻的小男爵,那也得为了面子准备起来。
比起娇小轻盈的车辆,沉重的海轮正逐渐成为海洋上的霸主,它们开始为普通民众服务,每个月都会有往来于各大殖民地与繁华国家的游船,运载着各色各样的人。
自从尼亚特尔柏赢得了四年前冰海战役的胜利,这颗星球上所有的、人类所能涉足的海洋,便都成为了这个帝国的后花园。
但是,陆地与海洋的争霸还不足以让这个民族满足,他们望着天空——是啊,还剩下天空呢!
面对民众的期待和渴求,飞艇作为空中运输的工具在首都被启用了。
自首都起飞的飞艇将直达尼亚特尔柏的每一个大城市,虽然它们收费昂贵,速度不及火车,还运载力低下,但对于无法飞翔的人们来说,这是再新奇不过的经历。
“下雪了……明明春天都来了,怎么还有降雪?”
“最近的气候不是变化很大么,早春落雪也不奇怪。”
在温暖的吊舱中,乘客们趴在玻璃窗户后,擦去水雾,透过模糊的小窗户眺望着天空与地面。
“要到了吧,我看到站台了,飞艇正在不断下降呢……”
“那是王宫,那是大圣堂,真美丽啊!”
飞艇在薄雪中缓缓落地,乘客们依次走下吊舱,满意地结束了这一次旅行,吊舱内变得空空荡荡的,只剩下最后一位乘客仍旧坐在最内侧的位置。
这是一位非常俊美的男人,他披着一身朴素的黑袍,胸口悬着一枚灰扑扑的宗教银坠,一头金色的长发粗粗地编成辫子,低垂的眼帘下是碧蓝的眼眸,五官深邃但神情温和。
他没有看着窗外的雪景,只是盯着桌面上的报纸,那垂眸沉默的模样似乎是在出神。
驾驶员小心翼翼走到他的身边,像是怕惊吓到他一样轻声道:“康沃利斯阁下,我们已经抵达目的地了——您对这一场旅程,还满意么?”
撒迦利亚猛得回过神,他下意识捏紧了报纸,顿了顿后才松开,有些歉意道:“抱歉,我没注意到……原来是已经抵达诺德诺尔了么……”
“飞艇很舒适,你辛苦了。”
驾驶员放松下来:“您能喜欢就好!”
虽然这位阁下的衣着简朴,但驾驶员可不敢冒犯,要知道这位是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大教士,年仅二十五岁就从教区荣升至总部,可想而知他的未来是多么辉煌——下一任大主教,必然是他。
撒迦利亚站起身:“那么我就不打扰了,我这就离开,主祝福你。”
得到了大教士祝福的驾驶员十分开心,他目送着这位尊贵的先生离开,此时副手也凑上来,和驾驶员一起收拾起座位来。
“《安略亲王逝世,王位继承顺位下移,下一位王储将是埃尔图萨公爵……原来如此,是最近的新闻啊!”副手翻看着报纸,“教士先生是从锡兰郡来的,不了解王都最近的新闻也很正常。”
驾驶员看了眼新闻版面——在这个月内,有着类似内容的报纸几乎填满了诺德诺尔的大街小巷,他启程离开时就看厌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啊,安略亲王本来就年纪不小,又有着慢性病……虽说王位继承不得不寻找远亲,但这个安略亲王还不如女王陛下。”他无奈地叹了口气,“但是我听说这个埃尔图萨公爵比较年轻?他还不到四十岁吧。”
“没错,三十八岁,公爵夫人在三年前逝世了,留下了一子一女,只看条件,这倒是个很不错的人选。”
副手一副很懂的样子点评,随后他收起报纸,低声叹息:“唉,不论如何,只祈求主保佑我们尼亚特尔柏吧。”
初春的天气都是一样的糟糕,薄雪一落地便化作了脏污的泥水,撒迦利亚走下停靠台,达成上了早就等待着他的马车。
表面上是拉客的马车主,本职是信鸽成员的车夫殷切问道:“阁下,您想要先去哪里?”
撒迦利亚:“去剧院吧,王都的近况如何。”
“是,我们这就启程,您坐好了。”车夫应下,随即勤快道,“十二月不是出现意外了么,现在诺德诺尔比较乱,大人们都在讨论要不要召那个公爵来首都呢,不过老爷没有插手,他还是待在老地方。”
“今天的剧院有剧目对外开放的,经典曲目《魅影》。”
《魅影》并不是传统歌剧,而是在近两年才逐渐扬名的,但因为故事新奇,曲调优美,广受好评,很快就风靡开来,甚至传到了锡兰郡。
马车驶入街道,汽车没什么章法地在这里横冲直撞,本该宽敞的道路因此而显得拥挤狭窄,与街道两旁逼仄的楼房相配极了。
这几年来涌入诺德诺尔的人越来越多,新建立的楼房都有着密集的居住空间,压缩着所有试图落脚的外乡人。
车辆慢悠悠地拐过这些街区,最后停留在闹市中,也许是因为周围的住宅区大多属于中产阶级,这一片市集就比较干净。
没有堆积成山的垃圾,也没有腥水横流的食铺,狭窄的角落里多是乞丐与流浪汉,几乎没有流莺……
但也仅止于此。
撒迦利亚离开车辆,在目的地前驻足,这是一座不起眼的小剧院,典雅的外貌被隐藏在树木绿荫中,几年不见,这里还是老样子,远远望去甚至不像是歌剧院。
他缓步走到了这座剧院的台阶上,出入这里的人穿着还算体面,不时有人失礼地注视着撒迦利亚,低声赞叹起这位教士的年轻俊美。
撒迦利亚早就习惯了这样的注视,他快步走入岔道,昏暗的灯光没能照亮这一片区域,他没入了一片阴影中,在漫长的前进后,一位面生的女仆为他打开了大门。
曾经照顾殿下的老管家已经在三年前逝世了,而在此之后就没有人替代这个职位,虽然皇宫派遣了辅助经营剧院的专业人员,但他们只负责外围的工作,真正的涉密区域都被划分给了信鸽管理。
撒迦利亚看着身前带路的女仆,在黯淡的光线里,她行走的动作有些刻板,但仪态优美,大约是受过宫廷教育,也许是刚从皇宫中替换出来的秘密成员。
信鸽的成员名单保密程度很高,而且还有着乔装改扮的良好氛围,而不怎么接触这一方面的撒迦利亚几乎辨认不出他们。
隐约有钢琴的声音从后台传来,女仆的脚步稍缓,她轻声道:“这一场戏已经开始了,剧院这一次采取了全新的排演方式,吸引来了不少人。”
撒迦利亚怔愣片刻:“殿下?”
女仆转身,对他笑了笑:“你认出来了。”
隐秘的大门被接连推开,撒迦利亚跟随着傀儡前进,在绕过错综狭窄的走廊后,终于抵达了最内层的书房。
这里的布局同它四年前的几乎完全一样,只是曾经摆放着乐器的地方被书籍替代,只留下了小提琴与长笛。
带路的傀儡重新变回了非人的模样,这具傀儡在八年前曾被彻底毁灭,缪宣花费了许多才将它重新修缮,他细心地还原了每一个细节,所有零件都来自同样的材质,只除了那双眼睛——珍贵的海珠可与而不可求,类似的替代品都缺乏了那股凶煞的气息。
最后缪宣实在没有办法,只能用王室仓库中储存的珍贵水晶替代。
然而这重构的傀儡从此不再拥有灵活的动作行为,它成了一只真正的木偶,只能在缪宣的控制下呆板地运行,仿佛那曾经存在的懵懂灵魂已经彻底死亡了。
此次也不例外,在主人的控制下,傀儡一板一眼地拉开了厚重的帘幕,露出占据了一整面墙壁的大飘窗,早春的阴郁天光立即尽数倾泻入室内,给所有的家具打上了一层冰冷的光晕。
在这片光晕下,一位靠着椅背的男人逐渐睁开眼眸,像是大梦初醒。
他披着深色的大衣,内里则是简单的衬衫,身材有些瘦削,流畅的肌理下隐约可见骨骼的弧度,在他苍白到了病态程度的肌肤上,一道陈旧的伤痕就显得有些刺目了。
这是一道浅棕色的单薄痕迹,它横亘在男人的脖颈上——在八年前,为了放出淤留在体内的毒血,脖颈的主人曾一次次地在这里割开同一个位置,虽然最后放血成功了,但他也付出了相应的代价。
撒迦利亚的视线接触到这条隐秘的纹路,便像是被火灼伤一般,他别开视线,低声道:“殿下,我回来了。”
顿了顿,撒迦利亚又掩饰般地补充道:“锡兰郡的一切都好,当地的圣堂已经和执政官、乡绅形成了相互监督的结构,而只要加快人员流动,不良竞争就不会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