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县是长江中下游一个极小的县城,县城里仅有一所公立重点中学,海中。
无数兢兢业业了一辈子的泥腿子家长削尖了脑袋,推着自家孩子往海中下注,一赌就从成绩赌上命运。而命运上升成政绩,政绩下达为成绩,一切兜兜转转,还要在海中懵懂的学生身上拔。
春寒砭骨之时,海中高一的学生们便早早历了一场月考的大劫。
月考结束第二天,早读前五分钟,高一二班的空气难得沸得像高压锅。不少学生抵着桌子、挨着膀子,嘬着牙花子闲聊,话题解了学习考试枯燥的缰绳,又野又冒失。
高一的课业已经很紧张,他们好不容易渡过月考这大劫,当然得找机会犒劳犒劳自己。只有少数对分数过敏的,还满脸“痛失荆州”之幽怨,正把头往昨天的试卷里塞。
聊得如火如荼之际,教室前边的破门忽的传来“咯吱咯吱”的响动。监门的鬼祟把头一探,把眼一转,立刻跟卡了脖子的鹌鹑似的,一个急刹车梗住了话头。
——打前门走来了一不速之客。
不多时,整个教室都奇异地默住了。
这不速之客倒不是铁面风流的教导主任,也不是头顶地中海的秃头校长。可在高一二班,偏和成精的逗号有相似的功效。
座下歇声岔气的学生回顾往昔,对视间使了万般眼色。
来人倒没站着细品这呆滞中的奥妙,他自顾自跨过课桌间冗长、沉默的过道,几步来到教室最后一排。他把书包从单肩拽下手臂,提着边角往下一倒,大刀阔斧地靠着窗落了座。
他顶着完全符合校纪校规的爽利寸头,戴着完全不符合校纪校规的银制耳钉,裹着一件有身份人士才会穿的衣服——蓝白色冬季校服外套。
却是个学生。
随着他的落座,一时间,仿佛尘埃落定,吐气声四起,攀谈的私语又吚吚呜呜地、若无其事地亮堂起来。
“楚哥,早啊。”倒数第二排,一个大眼浓眉、肤色微黑的瓜皮头男生把椅面往后一靠,侧过头来攀谈。
“不早了。”楚哥,也是楚纵粗声粗气搭了一句,他瞥一眼这男生校服后领里翻出的羊绒绿色卫衣帽子,刀锋般的眉毛戏谑往上一耸:“赵绿帽?今天够绿。”
赵绿帽塌了笑脸,叫苦不迭:“哎呦,老黄历了,还记得呢!”
又豁着拳头,恼怒道:“都怪张文,这玩意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乱传个什么啊,我这一世英名都给他毁了!”
赵绿帽原名赵明琸,盖因老穿带帽子的绿色衣服,被班里的大嘴巴子传了个丢人现眼的绰号。
楚纵在班里人缘臭的很,也就两位从小混到大的死党说得上话,这位是其中之一。
楚纵冷不丁插一句:“你吐得出象牙?”
赵绿帽噎了一下,没接话。过了会儿才苦哈哈地抱怨:“不是,楚哥,都说为兄弟两肋插刀,您咱老给自己人插刀呢?”
“不插两肋还插屁股?”楚纵揪着书包塞进桌板,懒于搭理。他天生笑唇,唇角上翘,这笑唇放别人那儿兴许是和善,掺了他身上桀骜不驯的气质,倒给人一种冷笑的嘲弄感。
至少赵绿帽就被嘲到了。
“那可算了吧!”赵绿帽郑重其事地拒绝,他曲起手肘对着左侧一捅,贼兮兮地怂恿楚纵,“哎,大清早的,您可别光对着我集火,不还有裴钱这胖子吗?”
赵绿帽的同桌裴钱是个圆润的小胖子。
赵绿帽这阴险的暗刺霎时把裴钱的早瞌睡捅没了,他一个激灵团直了身子,迷迷瞪瞪转过身来。
“这是咋了?”裴钱眯着依稀的一缝眼睛对着赵绿帽,困惑地嘟囔。
他胖归胖,却不臃肿,脸还生的白,整个人就跟个糯米团子似的,看着有福气。他是楚纵另一个死党。
“没咋,看你快睡着了,帮着清醒清醒呗。”赵绿帽很坦然地拍一拍裴钱壮实的肩膀,一番动作很是熟道。
“噢,谢谢。”裴钱挠着青秃的圆脑袋,恍惚地道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