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求侠 群青微尘 3401 字 2022-08-27

陡然间他手脚发颤,凛风吹破瘴雾而来,好似千军万马奔腾,又似神鬼兽怪一齐高声嗥叫,灌入耳洞中喧杂地闹腾。迷迷茫茫间仿佛不见前路,不知往何处而去。一相一味之痛缓缓涌来,渐渐的,玉求瑕的视野中仿佛像撒开了朱砂末儿,开始只是有一两点鲜红在眼前打转,旋即连片洇染开来,满眼都是鲜艳如霞的红色。他用袍袖抹了抹,隐隐见到袖口有片深色的印子。

血一滴滴从眼眶处落下,每眨一下眼都像针刺般难受。玉求瑕眼中淌下了血泪,一相一味之毒终究要夺去他的两眼,让他难见天光。玉白刀是最为精妙的刀法,一毫一厘皆不可差,如今两眼受损,自然再使不出如当初那般精绝的刀法。

玉求瑕咬紧牙关,拄着刀在雪原中艰难跋涉,身影逐渐湮没在风雪里。

天山崖上。

两边分定矗立,一面是执剑布阵、形容肃整的天山门徒,平冠素帔上落了层薄雪,个个神情紧肃。雪白人群里站着个窈窕女子,两眼上蒙着朔月纹的白绸,手里握着柄金白相间的卷草纹刀,正是本该继任玉白刀的玉斜。她身旁则是一胖一壮的两位长老,玉南赤大腹便便,一撇老鼠须蔫蔫地失了神气,手提三尺铜壶,壶嘴冒着如纱青烟;玉西巽则竹杆也似地身板颀长,手执竹笏,脸孔棱角分明,下巴上还留着发青的胡茬,却着条碎花间色裙。另一面则清一色的夜行黑衣,獠牙鬼面,正是候天楼刺客。

“东青那傻老儿!”玉南赤拍着腿低声骂道,“也不知是腿脚瘸了,还是犯了忘事呆症。怎的如此不小心,竟挨个恶鬼取了性命?”

这肉球儿也似的老头口上骂骂咧咧,两撇细眉却已萎靡地耷拉下来,显出几分难过。毕竟长老间虽时有口角,却仍是对儿互爱往来的损友。玉东青常笑南赤长老不解道门仙风,爱养几只鸟儿过小俗日子,他俩却也常凑作一块儿打山泉水来品茗,时不时唠个天南地北。

玉西巽捏了个兰花指,眼里却先迸出刀锋似的寒意,细声软气地道,“东青剑法已有大成,能取他性命者定非泛泛之辈。我看是他手里那龙纹剑使不得,那剑刃上的钢软且脆,剑口易卷,不过是件破烂玩意儿。只能怪他老糊涂一个,对敌时用上这等粗制破剑,如何能将剑法施展得开来?”

言语落入耳中,引得玉斜心中思绪翻涌,五味杂陈。她与玉求瑕相处甚久,自然得知那柄龙纹剑是玉求瑕送的。虽只是件不好使的小破物件,连寻常铁剑都不如,却让东青长老很是欣喜,将这柄剑常年留在身边。不想正是此举反害了他,一柄粗制滥造的破剑,怎能敌得过强横如左不正那般的敌手?

真要说来,正是玉求瑕于无形间断送了恩师性命。

玉斜叹气道:“…此事应不能让小元师弟得知。”

她的视界中一片漆黑,看不见眼前人影,却循着呼啸风声嗅出了浓郁的煞气。在候天楼的群鬼中似是潜藏着只凶戾的猛兽,那只猛兽血气逼人,两眼黑洞有如深渊,直直地凝视着她。

倏时间,玉斜不寒而栗。能取东青长老性命,且将其心口穿透、钉在山壁上之人就在此处!

风雪萧然,四下里尽是凄凄冷冷的晦暗光景。刺客们沉默地矗立着,仿佛钢铁铸就的雕塑。从这片阴云似的人影里缓缓踱出一人。那人戴着半张鬼面,剩下半张脸孔却狰狞胜似厉鬼,焦烂的脸皮遮不住被烟火熏黑的牙。这张脸是为焦家火炮所伤,半张脸被铳弹削飞了去。

玉斜虽目盲,却认得此人的气息,此时难得地失态,颤声道:“候天楼……金一!”

金部乃候天楼主兵戈杀伐之处。而金一更是居金部之首,为左不正心腹,据说连黑衣罗刹都忌惮他三分。金一每走一步,身后如黑云般的候天楼刺客也往前踏一步,雪尘飞扬,脚步铿锵。革履在雪中发出沉闷声响,游荡在空谷雪原间,如同凶兽的怒嗥。

但令人费解的是,这蔼吉鬼手中并无刀剑,只有一只浑圆的竹编天盖。此物常高悬于戒坛上,如同浅伞,常用幡帘、珠网围饰。此时蔼吉鬼手中捧着的这只则更近于东瀛镰仓时虚妄僧加诸于头的笠具,好似一只竹笼子。

玉斜仅仅发愣了一瞬,而就在这一瞬之间,金一旋转起了手中天盖。竹盖边缘的细珠叮当作响,好似坚冰纹裂一般。与此同时,忽有如骤雨般的铁刺从天盖的竹编缝儿里射出,密密麻麻地向她刺来!由于两眼不能视物,玉斜只能靠双耳辨认声响。可那天盖边的细珠清脆撞响,便如乐曲声中间杂噪响般刺耳,令她频频分心。霎时间,忍冬拔刀出鞘。玉斜颊边淌着冷汗,尽力要打落铁刺。

可一切似乎太晚。霎时间她只听得一声脆响,旋即一枚尖刺撞破胸口,穿透皮肉,剧烈的痛楚贯穿了身躯。忍冬刀当啷落下,在血泊里一点一点地被染成鲜红。

第188章 (六十)风雪共恓惶

“玉斜!”

南赤长老惊慌失色,高喝出声。其余弟子也尽皆大乱,齐整步阵中好似起了波澜。玉斜按着胸口,踉跄往后几步,咬着牙把铁刺拔出,霎时血如泉涌。她把尖刺颤抖着丢在地上,咬着牙关将忍冬抬起,喝道:

“不必关切我!长老小心,那天盖并非等闲之物。其速之疾,着实难防!”

“能伤你至此,瞧都不是啥寻常玩意儿!玉斜,你若着实撑不住,暂且躲着也不打紧…”南赤长老紧张地捏了把耗子须,深吸一口气,扯着粗嗓门嚷道,“各弟子依次进罡,自东而起别走错了!错了的别怪俺别给你吃饭咧!”

话音未落,便已见那蔼吉鬼把手中天盖一抛。但见暮霭沉沉,浑圆天盖好似黑日当头,在空中飞速转动,从竹篾缝隙中落下如骤雨蚁群似的飞刀尖石。众弟子将剑舞得虎虎生风,把飞石一颗颗打落,晦暗的天穹下火光迸溅,金铁声不绝于耳。

就在天盖脱手的一霎间,金一从背上缓缓抽出柄七尺二长的钩镰枪,倒钩头寒光闪闪,在风雪中舞动时有若流星。蔼吉鬼往前重踏一步,皂锦高筒靴猛地踩入厚实雪里,扬起万点雪尘。在他身后,候天楼刺客正如浩荡阴云,乌泱泱地奔涌而上,厉鬼们拔出刀剑,霎时似有数百寒星灼烁。

那枪头有如疾风,顷刻间便怒破疾雪暴风,眨眼间飞至眼前。南赤长老大惊失色,赶忙拎起铜壶招架。这铜壶剑法虽略显古怪,却也着实不容轻觑。但听水声汩汩,壶嘴盘桓微倾,素绢似的水练飞出。悬在空里的水珠在这极寒之处瞬时化为冰刀霜刃,密密擦过刺客们周身,带出一片血花。

金一冲破风雪而来,竟是虚晃一枪,榕棍打在壶嘴上,嗡鸣不息。与此同时这恶鬼猛地将手里细绳一扯,将枪头生生扯落。他那内曲钩尖用的是麻绳缠缚,如今如此一扯便将钩头与榕棍枪柄分开两手持用。

但见这刺客一手将棍挥得如虬龙出海,另一手将钩头舞得似蜮虫吐沙,将南赤长老铜壶中弹出的冰箭尽数打落。

此人功夫可真谓眼花缭乱。真要说来,金一也算得是与黑衣罗刹金五走一般路数的全才,刀枪斧钺尽皆使得,却要比金五更为老成沉着。

“长老!让我来…助你…”玉斜跌撞着上前,她纤手捂着胸口,掌心中已是殷红一片。光洁的额上细汗涔涔,她却依然强忍着痛意将忍冬舞出银帘似的刀光。两人一前一后,一急一缓,将蔼吉鬼围在中心厮杀。周围呼喝声接天连地,仿若鬼哭神嚎,连日月尚且为之无光。

榕棍架住忍冬,尖钩穿进壶嘴,三人团团打转,竟陷入胶着之势。且玉斜身负重伤,气力渐趋疲弱,渐渐落在下风。那金一却似是不紧不忙一般,一退一进,从容不迫地应对着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