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老夫人话,爷在里头。”
端方耳尖,听见对话忙与杭致道:“主子,老夫人来了。”
杭致扔了玉杯趿鞋下榻,还未走几步,杭老夫人已经进来了。杭致脚下一个踉跄站定,面对杭老夫人深深一揖,“儿子给母亲请安。”
杭老夫人穿镶貂毛边的青色夹袄,戴红宝石戒指的手里捧着一个珐琅手炉。老夫人体态苗条,脸庞棱角分明,叫人一看就不敢小觑,她年轻时是出了名的铁娘子,杭老太爷连外头的事也常与夫人商议。
老夫人先是闻着满屋子混着酒气的和合香就皱了眉头,再看杭致醉熏熏的模样,就气不打一处来。
扶着杭老夫人的是杭致的妾室王紫绮。她是老夫人的侄女,长得与老夫人有七八分相似,只是两条愁眉显了娇弱,“奴家给爷请安。”她幽幽轻唤,垂眉行礼。
杭致淡淡点头,与老夫人笑道:“母亲有什么话,打发人来叫我过去便是,这大冷天的,何劳您亲自过来?”
杭老夫人道:“我哪回不是叫人过来找你,总是一句‘相爷醉了’来回我的?”
杭致听出母亲话里怨气,轻笑一声,请老夫人在椅上坐下,亲自为她倒一杯茶,“儿子放假,便贪杯了。娘过来找我,是有何急事?”
杭老夫人原想说话,只是和合香飘来,她眉头大皱,“你点这么多薰香作甚?少则精,多则溢,来人,去把香给熄了。”
跟着老夫人来的丫鬟们要动,被杭致抬手拦下,“娘既嫌熏得慌,那我陪娘去外边坐会。”
杭老夫人脸色更沉,在场者皆知杭致点这香是为何故。只是老夫人不想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他还儿女情长牵扯不断,一个死人值得他这般伤心伤肺地时时惦记么?老夫人摒退他人,只留王紫绮在侧。端方看了杭致一眼,杭致让他留下。端方只能将自己缩起来,尽量贴在墙边当石像。
“儿啊,”杭老夫人长长叹息一声,方才的怒气声音不再,只有满腔哀叹,“你可还是为了那事怪罪为娘?”
“儿子不敢。”杭致平静回答。
“你不敢,就是心里还有怨?”杭老夫人连连摇头,杭致仍垂着头,站在原处不说话。
杭老夫人道:“为娘已与你说过多次了,那是一场意外,是天意,也是她的命数……如今木以成舟,人死不能复生,你为甚还困囚其中?你瞧瞧紫绮,这模样这性子,还有她的家世,嫁给谁不是稳坐正堂的妻子?偏偏她爱慕你,又舍不得我,心甘情愿作妾留在你身边,你还有甚不知足,何苦要为难自己?”
王紫绮侧身偷偷以帕拭抹。
杭致不言不语,乖乖听训。杭老夫人却是最恼他这一出,就像打在一团软棉花上,怎么也不得劲儿。老夫人气得直拍椅背,“儿啊儿,你真真变了!只因你的亡妻,变得为娘都认不得了!我听说今日定西侯亲自登门拜访,你称病不见,娘还以为你真的病,不想你竟躲在这儿喝酒?那可是定西侯,威名赫赫的前兵马大元帅!他若是得知你这般怠慢,心里又为作何想法?你虽为相,可他若真计较起来,你这宰相之位都要不保!”
杭致抚着额头,歪歪扭扭地到了榻前,身子一斜躺了上去。杭老夫人吓了一跳,还以为被骂受了打击,连起身上前,却只听得杭致道:“娘,儿子醉了,实在受不住,儿子先睡一会儿,您请……”话音未落,就已响起轻微酣声。
杭老夫人气急败坏,只道是这小儿子翅膀硬了再也管不住了。她重重唉叹三声,“你如今肩负整个南陵杭家兴衰,莫要一意孤行害了一族呀。”说罢她拂袖而去。王紫绮忙跟着去了,端方送至门口,伸着脖子瞧老夫人走出了院子,才回暖阁来轻声禀道:“爷,老夫人回去了。”
杭致侧躺如老僧入定,过了一会儿才摆了摆手,叫端方也下去。端方躬身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