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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头再说王矮虎。这家伙回到客店,将孩子往宋江宋清兄弟眼前一献,宋江宋清都激动得疯了。宋清满地乱跳,宋江在病中,当场背过了气去,众人慌了,急救。

宋江缓过来后,拉了王矮虎的手,嘴唇翕动着,却是说不出话来,只是流泪,最后道:“我虽起不来——四郎!你拉了孩儿替我给王英兄弟磕响头,要磕足分量!”

得了哥哥吩咐,宋清拉着小孩子就向王矮虎拜倒,王矮虎急忙上前阻挡,满口乱嚷:“小弟怎么敢受哥哥的这般大礼?折寿啊!折寿!哥哥饶了小弟吧!”忙乱了好一阵,才算是罢了。

王矮虎便绘声绘色地说起自己如何识破奸人贩婴的诡计,吴用惭道:“唉!只是终日盯着老虎,却不想被蚂蚁伸腿绊了一跤!”

听了这话,王矮虎扬眉吐气,安慰吴用道:“哥哥是算大帐、做大事的,不留意这些下五门的虫子,也是应该的,何必在意?”

吴用点点头,岔开了自己失察的话题,却指了小孩儿道:“你们看这孩子,是不是有些奇怪?”

一听这话,众人皆惊,宋江在病榻上霍地撑起身子,颤声道:“我孩儿怎么啦?”宋清急忙扶他重新躺下。

吴用安抚道:“公明哥哥莫急,侄儿并没有怎样——倒是他自回来以后,再没哭过一声,实在稀罕!”

确实稀罕。自此之后,这个两岁的孩子再没哭过,好象从生到死、死里逃生的这一个轮回,已经开了他的宿慧一般。吴用教他背诗、认字,皆是过目不忘,只几天工夫,吴用倒叹息了十七八回:“这是大学士的人才啊!”宋江宋清听了,无不狂喜。

按理说,人逢喜事精神爽,宋江的病被这个喜头儿一冲,应该好转才对。但是,大悲大喜,都是人身之重忌,不到一日之间,宋江竟然就经历了两回,这个落差他实在倒不过来,从此旧病上面添新病,卧床不起,渐渐露出那下世的光景来。

偏这时,乱葬岗子上胡先生的尸体被人发现了,报到官府,人命关天,地方上开始追查,虽然官吏们是装模作样应付差事,但宋江还是挣扎着道:“不能因为我一个人,就耽搁了弟兄们!”——当然,最重要的是不能耽搁了他宋家未来的大学士——于是宋江硬撑着病体,进行了战略上的转移,躲到了荒地里的一间野庙里去。

但这一番折腾,却榨干了宋江身体中最后一丝元气。野庙四处漏风,要甚么没甚么,对孱弱的宋江来说,更是雪上加霜。但这时的宋江蜷伏在残破的佛像下面,握着孩儿的手,听他在自己身边喃喃地背唐诗,面上却是一片宁静祥和。

又硬撑了两天后,宋江知道自己气数已尽,遂把众人都召集起来,很平静地道:“我知道我是不中的了……”

一句话未说完,宋清、孔明、孔亮无不下泪。

宋江喝道:“哭甚么?难道世上还有不死之人不成?四郎,哥哥我死后,本该归入祖坟,但是,郓城离梁山太近,西门四泉虽然容得我,秦明兄弟却只怕放我不过,若也来个掘墓鞭尸,我受不得那作践——只好再对不起秦明兄弟一次,我躲了他吧!我死后,你们随便弄口棺材,把我寻个清净野地一埋,墓碑上不用刻字,只朝着家乡方向而立,就是我的福了!”

听着这话,宋清手捂了脸,泪水开了闸一样从指缝里往外涌,一时哽咽难言。

宋江叹息道:“这几日我细想我这一辈子,抱了沽名钓誉的心,勉强做了些好事,但那些散事,怎抵消我的罪过?第一件大罪——在郓城县时我不该见色起意,指使着游手捣子,撮弄初来乍到的阎婆惜一家,不料想却把个阎老头儿唬死了,后来我出来做好人,接济她一家,又娶了阎婆惜,但终究心下有愧,何况最后阎婆惜还死在我手里,到了九泉之下,我没面目见她一家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