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让来得虽早,但月娘令玳安在客厅中敬茶摆果,礼数间甚是周到。萧让见西门家待自己甚厚,心中已是暗暗的感激,再听到西门庆口中谦词,他哪里敢受?当下起身向西门庆深深施礼,口中连称不敢。
西门庆和萧让互相揖让为礼,然后分宾主落座。西门庆便问道:“不知萧先生今日光降,有何贵干?”
萧让正色道:“小生早闻三奇公子文采风流,当年一幅悼亡之联,名震山东八府,令多少士子引为佳话,想要做高山流水之深谈者,又岂止萧让一人?只是关山路远,不得亲近芝兰,殊可叹矣!谁知今日柳暗花明,得与四泉兄同驻梁山,萧让早思拜访,忍到今日才登门,已经是迟了!”
西门庆连忙摆手道:“小技雕虫,斯文末路。爝火萤光,贻笑方家。小弟樗朽之材,岂敢在圣手书生面前拿大?只怕先生今日出得此门,就要大发见面不如闻名之叹了!”
二人言语酬答几句,西门庆见萧让吐辞文雅,意态蕴藉,确是腹藏锦绣的饱学之士,便不由得叹道:“公让兄实有龙章凤藻之才,今日既上了梁山,便不能再身列明堂,想来真是一桩憾事。”
萧让听了,却摇头苦笑,问道:“四泉兄,你可曾赴过科举?”
西门庆摇头道:“这个却不曾。我西门庆只是有些小聪明,哪里做得了学究博士?像我这等既不明经文,也做不出策论的蠢才,也学旁人去考进士,岂不笑破了天下有识之士的肚皮?”
萧让听了叹道:“四泉兄果然未经过科举之人,所以才将明堂之路,说得那般轻松!”
西门庆听萧让语气中颇有沉痛之感,心中好不奇怪,便说道:“公让兄,这科举一道,在前代犹难,在本朝却易。隋唐时科举制度尚属初创,弊端极多,公卿大臣有权公荐举人。取士之权一归有司,新老士族仍可以凭借其政治、经济优势和传统的社会地位,继续把持取士大权。科场成绩好坏,并不能成为录取与否的主要标准,若无人荐举,一般寒士,纵然名声很大,也是枉然。”
萧让听得连连点头,叹道:“四泉兄所言不错。想当年白香山虽然诗名远播,但在赴京师赶考时还要向主考官‘投牒’,呈上自己的代表作,以获得主考官的青睐;更有一代诗圣杜甫,几次举进士不第,终生榜上无名;晚唐诗人孟郊,才思横溢,声名远播,却沉沦场屋二十余年,直至五十岁始得一第。所以,唐末就有人公开感叹朝中无人,不如趁早回家。”
西门庆便一击掌,说道:“正是如此!唐代进士难考,一次只有十几个名额,天下读书人千千万万,这杯水车薪,济得甚事?到了本朝太宗时,大力革新科举,一取消门第限制,无论士、农、工、商,都可应考,扩大了取士范围;二废除一切荐举制度,最大限度杜绝徇私舞弊。除了每三年正常科考一次外,还利用各种名义,开恩科,一科便取士千余人。甚至还规定,凡屡次参加科考者,纵不第,亦可以赏赐一个小官。”
萧让再次叹息,声音中却充满了艳羡:“正如四泉兄所言!个小官。当时,有个七十多岁的考生,在自己的试卷上写了这样的话——臣老矣,不能为文,伏望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我朝太宗看到考卷后,立即赏了他一个小官当。”
西门庆便道:“照啊!既然科举当官如此容易,公让兄却又怎会感叹仕路艰辛?”
萧让象看怪物一样看了西门庆一眼,这才解释道:“四泉兄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太宗朝虽规定屡次参加科考不第者亦可得官,但到了今天,那些名额都渐渐把持到了权贵的手里,可恨不学无术的官二三四代们个个翘首以盼,哪里还轮得到我们这等寒门之士?”
西门庆点头:“确实,有权便可弄来文凭职称。王八蛋当政时,尤其如此。”
萧让听了不由得共鸣:“唉!官场腐败!虽然王八蛋三字粗俗,但非大粗大俗,不得泄天下寒士胸中之怨气!不过话说回来,那些不第而赏的官位,真如鸡虫一般,有志者不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