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后者毫不犹豫地走上前,轻巧地跳上了雪狼的后背。
贵族青年伸在空中的手微微一停顿,接着收回来握上少女纤瘦的腰肢,触到颇为结实的肌肉,他的动作僵硬了一秒,然后才驱使自己的雪狼向前慢慢走动。
他抓起女孩的手腕,摘掉了劣质的皮革手套,果然望见大大小小交错的伤痕,从虎口一直蔓延到指尖,而且手指关节凸起、指腹满是老茧,腕上也光秃秃的。
她全身上下也没有一件首饰。
“你在矿山工作?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那人有些心疼地说,他低头看着少女秀美的侧脸,金发姑娘肤色很白,肌肤有些粗糙,耳廓略尖,大概有一点稀薄的精灵血统,五官十分精致漂亮,湖蓝色的眼眸清澈又明亮,在晨雾中仿佛焕光的宝石,“像你这样的美人,就应该在城堡里读书和弹琴。”
“……如果我能选择,我也更愿意读书和弹琴?”伊洛娜不太确定地回答,这样的生活太陌生了,“每年这时候都有商会在招工,他们要向南边和塔文帝国出口矿石,我必须赚点钱,否则我会饿死。你真的会给我八十个金币吗?好吧,我其实从没摸过金币。”
伊洛娜并不是那种内敛寡言的类型。
她只是没什么机会和人交流,或者说没人对她的烦恼感兴趣,然而那一天,她忽然有了机会,于是就宛如打开了话匣子,她滔滔不绝地诉说着自己糟糕透顶的生活,那个本该高高在上的贵族耐心地侧首倾听,时不时给她一个拥抱或者安慰的话语。
最后她像个傻瓜一样大哭起来。
“一切都结束了,”黑发青年抱住她,吻去了她的泪水:“你说我需要多少钱才能从你父母身边带走你?三千金币可以吗?这是我全部的钱了,更多的都在我父亲手里,如果……”
“不,”金发少女抽泣着说,她用力摇头,“给他们五个金币,让他们自生自灭吧。”
“五个?!但是你——”
“一开始你要告诉他们你准备给两个金币,然后,他们就会说,不,这位大人,至少要五个,这件事就成功了,你懂我的意思吗?如果你一开始说五个,那么这数字可能就会变成十,总之,照我说的做。”
许多年后,伊洛娜依然记得自己年少无知的青春,在严酷寒冷的北境,所有的梦和幻想,都如同风中飞雪般苍白飘渺,最终不过是溃散消逝的结局。
“你们家族的领地有多大呢?”
“你所在城镇隶属于卡特斯城的辖区,卡特斯是银星城下辖的十七座属城之一,这些都是我们家族的领地,以后也都会是我们的。”
后来,她爱的人订婚了。
尽管那个人一直在道歉,并承诺会带她远走高飞,然而那天夜里,她伫立在瑟瑟寒风中,大雪纷纷扬扬飘落而下,直至全身落满积雪,她也没有等到自己的恋人,反而等来了凶神恶煞的雇佣兵们,还有那个趾高气扬的贵族小姐。
贵族小姐亲手划烂了她的脸,在脸颊上刺下了婊|子这个词,然后又捅瞎了她的右眼。
不过,因为前者无法忍受手上沾满肮脏的血,不得不停止毁掉她另一只眼的行为,并冷笑着将她交给了其中一个佣兵,“你随便玩,只是记得一定要杀了她。”
她被拖进了小酒馆,窗外夜幕的黑影幢幢晃动,身上的人面目阴森,灯光在上方闪闪烁烁,有些记忆变得模糊又破碎,她只记得无尽的疼痛,难以想象的撕裂感,接着是一些冰冷尖锐的金属,在佣兵的狞笑声中,它们划过皮肤切入血肉中翻滚搅动,再后来那个人开始疯狂地打她,她被打得头晕脑胀,吐出了自己牙齿,眼中满是血色。
佣兵把她摔了出去,她摔在窗口,半死不活地靠在窗框上,身后的玻璃窗稀里哗啦地碎掉,屋外的狂风卷着雪花吹入房间,一粒粒雪晶落在她的掌心里,它们悄无声息地凝结拉长、然后变得锋利。
那人再次靠近时,她举起尖锐的冰棱,用尽全力将它捅进了佣兵的脖子,然而对方并没有立刻死掉,不过受了伤让他的行动力锐减,于是他们像是两头疯狗一样在狭窄的房间里厮杀,桌椅被打翻,灯罩被摔碎,甚至脆弱的床都被撞得塌陷,最后佣兵摔倒在地上,烛台上竖立的铜刺插进了他的后脑。
人们见到她的时候,她衣衫褴褛全身是血,碎裂的衣裙遮不住身体,布满血痕的胸腹大半裸露出来,她光着脚,一瘸一拐地走近,身后踩过的积雪上一直在滴滴答答落血,宛如踩出一条鲜血铺就的道路。
金发少女扑倒在地上,她耗尽了全身的力气,再也走不动了。
“你做什么了,伊洛娜!”
她的某个邻居大喊出声,脸上充满了刻骨的嫌恶和指责,“看看你,你这个荡|妇!她的下面还在滴血——”
周围的人纷纷发出恶心的嫌弃语声,有几个母亲还捂住了孩子的耳朵和眼睛,也许是不想让这肮脏的一幕玷污了他们纯洁的心灵。
伊洛娜没有力气再反抗了,她昏昏沉沉地感觉自己被人扯住了脚腕,他们像是拽着一坨垃圾般,拖着她穿过长街来到广场上,把她捆在两根交叉的石柱上,柴薪在脚下堆积,然后被点燃,火焰吞没了她的身影。
恍惚间,她看到许多张狰狞扭曲的面孔,他们的脸在沸腾翻滚的热浪中模糊失真,只是眼中的快意却如此清晰。
“烧死她!”
“她是个失贞的妓|女!”
“她无耻地勾引了银星城领主之子,这会让我们整个城镇蒙羞!”
“什么?希维尔公爵少爷?!我听说他已经订婚了啊!”
“所以说她是个无耻的婊|子,看,她的脸上还写着这个词呢!”
伊洛娜也发现了自己的亲人,父亲依然喝得烂醉如泥,站都站不太稳,可能也不太清楚在火架上的人究竟是谁,而母亲一脸畏惧和紧张,似乎知道了什么,看着火焰升起的时候却放松下来,弟弟还在四处乱看,最后只是一脸傻笑。
几分钟后,人们的情绪从高涨激烈逐渐平息,然后他们开始疑惑起来,因为,那个看上去奄奄一息的金发少女,整个身躯都已经被翻腾的烈焰所淹没,却没发出哪怕一声惨叫,而且空气中并没有烧焦的气息,她的皮肤也完好无损,不,她依然满身是伤,只是,那些伤痕都不是烧灼所留下的——
捆绑她的麻绳已经被彻底烧断了。
伊洛娜一头从火刑架上栽了下来,直接摔在了柴堆里,她仿佛感受不到周边能够焚毁血肉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