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0. 番外 《Farewell,Appu》……

“他怎么还写日记?”波本吐槽,“那是小学生才做的事情吧,尤其是他的身份……要是日记暴露了,他不就彻底完蛋了?”

苏格兰:“他想知道自己是个怎样的人。”

“……怪胎。等等,他这两个月都在你这里?”波本说完,自己都觉得很不对劲,说不出的怪。

“没有,他去新西兰找心理咨询了。”

“啊?”

“我让他去的。”苏格兰小口喝着水,“和他一起住的那年我就有所察觉,只不过那时候我们互相隐瞒了很多事——他的情况很糟。”

那些时间堆积出来的微小细节根本算不清几分真几分假。能确定的事实是,早乙女天礼背叛了组织,但也不属于和公安同一立场。

他有自己的目的,像是活在灰色阴影中的幽灵,在海底拨弄着风浪,只等那股海潮逐渐升至海面,成为滔天巨浪。

这样的人,心理是不可能好到哪里去的,尤其是他根本不说。

从小到大,他谁也不说。

波本的表情非常复杂,介于“这和你有什么屁关系”和“他有病不是众所周知的事吗”之间。

“你怎么还管起他抑郁不抑郁了……”波本摸不着头脑。

“我觉得我弄清楚了,zero。”苏格兰的声调变了,有些低沉,略带沙哑,“组织里其他人都拿天礼没办法的,他表现出来的忠诚度太高了。加上这几次的事,就算他的打算暴露了,也能很轻松地找些措辞来为自己的行为买单。”

“这我也知道。”

“所以不要再去管天礼,盯好琴酒。”

“你是觉得……早乙女要是再发病,也只会是因为琴酒?”

“准确来说不是这个意思。”苏格兰皱着眉,“在之前或许是这样。你知道么,zero,十八岁是他的分水岭,在这之前,他不断地观察着自己,因为琴酒是唯一会去塑造他的人,他想要了解自己,就必须通过琴酒。”

“你在说很惊悚的事情啊!这就像是有违伦理的人类实验一样!”

“可是在那之后,他改变了主意。他判断自己转变的节点已经不多了,他已经抵达了琴酒希望的状态,所以他开始转向去观察琴酒。”

“这和之前有什么区别?”

苏格兰突然斩钉截铁说:“琴酒是个人渣。”

波本:“……这我倒是可以双手赞同。”

“他根本不会教孩子。他只是知道自己的重要,然后拿出蝇头小利把人吊着,再糟糕的监护人都知道冷处理是绝对不行的,这家伙觉得无所谓。早乙女天礼再怎么痛苦都无所谓,为他痛苦就更好了,那是彻底掌控的绝佳证明。”

波本很难得地看到自己好友猛然迸发出激烈的情绪,他骂得真情实感,活生生像是受害人亲属一样,恨不得直接走到人渣面前,给他两刀。

接着,苏格兰才回答了之前的那个问题。

“区别在于,天礼自己也清楚这一点,所以他现在的重点已经不是自己会不会被抛弃了,他可以随时抽身「离开」,是琴酒让他留下来。这让他发现,原来被改变的原来不只是自己——琴酒是会让人留下来的性格吗?”

“……不是。”

“在这场有违人伦道德的人类实验中,实验品发现实验员也成为了实验的一部分,而能让琴酒做出更加明显反应的事情是什么?”

波本立刻心领神会:“是组织。所以他才会想要在组织上下手……「我想成为我归宿的唯一归宿」,他在等琴酒在最后知道了之后的反应!”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不约而同拿起水瓶喝了口水,波本甚至没注意到眼前的水瓶被拧开过,是早乙女之前开了没喝的那一瓶。

“这很疯狂,但为什么放在早乙女身上,我就一点也不吃惊呢。”波本呢喃着。

“但他什么都得不到的。”苏格兰的语气有些寂寥,“心理医生诊断他重度抑郁。不管其他因素,仅从生理上来看,他得不到任何反馈,不管是把事情搞砸了之后的惶恐,还是成功之后的振奋。大脑分泌不了多巴胺,天礼的奖惩机制被剥夺了。”

波本动了动嘴唇,最后也只能不咸不淡轻声说上一句:“听起来很可怜。”

苏格兰笑笑,晃晃水瓶:“可早乙女天礼唯独不要自己变得可怜,这才是最可怜的,不是么?”

因为和苏格兰拆伙,早乙女天礼又回到了之前那种状态。

随便和某个成员搭档出任务,在成员半死不活的崩溃中开始短期休息,然后面对下一次任务。

唯一的改变或许是他和琴酒的关系,琴酒越发不耐烦,而本人似乎对此毫无察觉,至少他表现出来的样子是这样的。

经常有人听见他们的争吵,或许也不算争吵,往往是早乙女天礼用他的逻辑把本来脾气就不好的男人搞到发火。

先爆发的却是始作俑者。

天礼用非常平稳地帮琴酒举起枪,黑洞要么对准自己的喉咙,要么对准自己的额头,手指搭在对方的手指之上,那双绿色的眼睛还不闪不避地和琴酒对视。

“我不清楚你在不满什么,实在觉得麻烦那就开枪,这是你最擅长的事情。”

接着琴酒就会攥住他岌岌可危的右手,在对方明显的吃痛中把人拉近,近得可以闻到那股和自己如出一辙的烟味。

他不说话,只是看着年纪更小的青年在自己的目光中逐渐不那样坚定,最后没办法,轻轻捧着年长者的脸。

“说真的,琴酒,你该让我去日本,至少比现在要好。”

“我在不满什么?如果我说我在不满你飞得太远了呢。”琴酒看他眼中破碎又重组的光,“这就是你想听的?”

早乙女天礼的呼吸停滞了一秒,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垂头耷脑像一只落汤猫。

“我好像应该高兴。”他重复着念,“我应该高兴吧。”

琴酒被这个人烦死了,烦到要命。他撒开手,在青年下意识后退两步之前把人抱住了,力气大得像是要勒断对方的肩胛骨,把人碾碎了才罢休。

这是天礼印象中的唯一一个能正式被定性成拥抱的东西,像是一类早就该尽的职责。

接着,他想到,这是换来的。

用什么换的?

用逼迫。

原来是有效的啊。

「既然有效,为什么我一点也高兴不起来。还是空着的,一直是那样。」

「我应该是,依旧很喜欢琴酒的才对。」

早乙女天礼先是乖乖站了会儿,接着也伸手搭在男人后背,这样似乎也感觉不到什么,他有些茫然地开始拼命往对方怀里钻,直到琴酒提着他的后颈,警告他别动。

天礼直接一把把琴酒推开了,自己踉跄两步,抓着沙发上的外套往外冲。

他去找了苏格兰,长途驾车和一路狂奔让他看起来风尘仆仆,推开门的时候还维持着那股子迷茫。

本来是想说点什么的,因为天礼只有苏格兰一个可以敞开心扉说亮话的对象,但他看见苏格兰略带疑问地歪头看他的时候,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带手机了吗?”苏格兰问他。

天礼点头。

苏格兰说:“一起看电影吧。”

天礼回答:“好。”

他们没坐地板,挤在那张小床上一起捧着天礼的手机。手机屏幕只有那么大,两个人只能凑合着看。

这次他们看的是《指环王》,这电影实在是太长了,第一部放了两个小时,才够主角队伍遇上第一次算得上严重的危机。

在这次危机中,灰袍巫师甘道夫跌落深渊,连带着给众人带来生命威胁的炎魔一起。

正看着,天礼的手机响了,屏幕上出现了伏特加的名字。

天礼直接挂掉了电话,坐在床上走起神,连电影也看不下去了。

苏格兰站起来,伸了个懒腰:“你随意吧,我洗个澡就要休息了。”

等到他从浴室出来,早乙女天礼已经在床上闭眼躺着,手机被扔到地上,屏幕隐约被砸出了裂缝。

把手机捡起来放到床边,苏格兰立刻就被扒拉上了,伸手的人眼睛没睁,但能做出这么精准的动作,想也知道没睡着。

想挣开也很简单,但苏格兰没那么做。

他悄然翻身上床,床上的人立刻蜷缩了起来,还不愿意撒手。

苏格兰的体格按理说和天礼是差不多的,但居然能把人环起来,低头去看,这人的眉头终于没那么拧巴了。

两个成年人挤在能算得松软的枕头上,黑白的头发散在一块儿,静谧又安宁。

“我高兴不起来。”天礼说,“按理说我是应该在意的,但是好像又很无所谓了。”

苏格兰没回答,他完全不了解前因后果,这个提问的人也压根没打算说清楚。况且自己不是什么心理医生,无法对青年的迷茫做出合适的指引。

所以,他只是低声说出了刚才电影中的那句台词,声音放得很轻,几乎是气音。

是灰袍巫师甘道夫在坠崖前对主角弗罗多说的最后一句话——

“fly,fool,fl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