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仪正觉着有点儿冷,回头,见蔺小公爷还在。
“小公爷,可还有事?”她忙又站起来。
蔺小公爷的头上罩着镶金线的乌纱忠靖冠,额前遮着黑纱网巾。
那浓墨般的黑,显得一张脸尤其的白,就仿佛是没见过日色的那种矜贵的白。
他的眼睛有点儿狭长,眼尾上扬,唇却有些薄,尤其是抿起来,显出几分冷冽的寡恩薄情。
灯影下看见这张脸,让杨仪的心轻颤。
就仿佛看见了年轻三四十岁的皇帝。
蔺汀兰的薄唇一动:“魏公公叫我负责安置杨侍医……您没有吩咐了?”
杨仪道:“不敢,您请便。”
蔺汀兰默默地看了她一会儿,似乎还有什么话要叮嘱。
但到底没做声:“那么,杨侍医早些安歇吧。”
杨仪微微欠身:“请。”
蔺汀兰点头,转身往外。
杨仪抬头望着他的背影。
他不如薛放高大,也没有薛放那样光芒难掩。
小公爷有些奇异的低调沉郁。
蔺汀兰身上穿的是号称一寸金的华美的缂丝袍子,袍摆微微散开,有点孔雀曳尾的意思。
腰间玉束带似紧似宽的勒着,却仍是显出颇细的腰。
杨仪的目光从他肩头向下,扫量了一遍,落在他背在腰后的那只手上。
正在打量,那边蔺汀兰忽然脚步一顿。
杨仪还没回神,他已经猝不及防地转过身来。
她下意识将头扭开,仓促中假装看别的地方。
蔺汀兰望着她站在宫灯旁的身影,像是才从仕女图上偷偷跑下来的某个精致笔墨绘就的人物,可偏是那么真。
他望着她慌张侧开的脸,微微眨动的长睫,一笑回身。
缂丝的袍摆随着动作掀了一掀,繁复的花纹在淡色的灯影下抖动,显出几分隐秘的欢喜。
杨仪好不容易等蔺小公爷离开,才稍微松了口气。
踱步进里间,环顾周遭。
此刻大概是将到亥时,她却没有什么睡意,大概是先前在太医院打了个盹,又被皇帝所惊。
只是一时也没有别的事干,手上也没有什么书可看。
坐在榻上,杨仪不由想到薛放。
也不知他这会儿在做什么,父亲应该把自己的话转告他了吧……可虽然如此,他必定还是会为自己担心。
十七郎那脾气,她岂会不知道。
如果不是宫墙……只怕早就爬进来了。
一想到这个,杨仪心里不由泛出一点甜意,知道有人在惦记着自己,如她思念他一样,他也同样想着她。
这种感觉,让她觉着踏实而喜欢。
正要在床上靠一靠,外头脚步声响。
竟是魏明带了两个小太监到了,笑吟吟地望着杨仪道:“杨侍医,还没睡?”
杨仪忙起身,一抖衣袖:“公公。”
魏明呵呵笑道:“皇上怕你初次守夜,有择席之症的话更睡不着,就特叫送了这几本书来,杨侍医若一时不睡,倒是可以可以看两眼消遣。”
杨仪先是高兴,继而心头凛然:“是,臣遵旨。”
魏公公笑着摆摆手:“不是旨意,只是皇上对杨侍医格外关怀罢了,连这都能想到,对别人可是再没有的。”
杨仪正犹豫着要不要说“谢主隆恩”,魏公公已经亲自把那几本书放在了桌上:“那就不打扰杨侍医了,若有什么吩咐,殿外有人在,你只管叫他们就行了。”
魏明离开后,杨仪才去翻看桌上的书,第一本竟就是《周易参同契》,另一本则是孙思邈的《千金方》,还有一本,竟是葛洪的《玉函方》。
但是这三本书,显然比杨仪之前在太医院藏书库里看过的都要显旧,就仿佛有几十年那么久,却保存的很好。
杨仪先看书名的时候,自然想起皇帝先前说过的那句“你回头还是再细看看那本书”的话。
她先前真不知何故,见了此书,自然以为皇帝是要她践行此话。
可是把这几本书拿在手中大略翻了翻后,杨仪惊讶。
这三本书籍,里里外外的字迹都一样,用的都是统一的经书体,字迹清逸自然。这显然是同一个人手抄的。
这是什么人抄写?总不成是皇帝吧?
这念头在心底一闪而过。
其实《参同契》跟《千金方》倒也罢了,一直流传在世,广为人知。
可晋朝葛洪的《玉函方》,民间却不多见,据说是这本书在写成会后不多久就失传了,所以连杨仪都没有窥全貌。
故而此刻看到,杨仪又惊又喜,竟没有顾得上去看前两本,只忙捧着《玉函方》,在灯下细细翻阅。
葛洪又名抱朴子,也是著名的炼丹士,有小仙翁之称呼,皇帝对他的书感兴趣自然不稀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