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晋不过三十多岁,有着年轻君王的野心,却也受着元老朝臣的束缚。他在位三载有余,称得上勤政,虽然与朝中势力相互制衡,没有大刀阔斧地改革,但陆暄清楚,不是他不想,而是不能。
因为皇帝这个位子,本有可能是靖王洛旻的。
当年靖王出征华越国,连克数城,是百姓心中的战神。以尚书令高映之、国子监谢文襄为首的“士”、以陆炀为首的“军”皆认为靖王更有资格被立为储君。
只可惜,靖王战死沙场,永远留在了南疆。如此一来,洛晋作为嫡长子登上皇太子之位,也是无可争议之事。但高映之年纪越大,骨头越硬,他不愿与新帝妥协,就代表心里仍念着靖王的人对洛晋的不妥协。靖王虽是英雄,却是不能在洛晋面前提的“英雄”。
君王之心不可揣测,而这样的君王,即便他面上如春风拂过,陆暄也不敢放松警惕。她一一交代着北月关的防务、军纪,以及与北燕几次小规模的冲突始末、大宗边民贸易情况。洛晋仔细听着,眼神时而锐利,时而不可捉摸。末了,眼见皇帝还算满意,陆暄心里略略舒坦了一些,正要起身行礼,便听见洛晋笑道:“晚舟,好不容易回来一次,便多在宫里留几日吧。林庚一会儿带你去清颐殿住下。”
陆暄差点一屁股坐回去——贤王整日没正形,以字称呼她也就罢了,皇帝这么喊,可是一点都不亲近,反而有点瘆人。况且清颐殿是亲王及家眷才能呆的地方,武将外臣,在宫里多晃一圈儿都会引来闲话。
“臣惶恐,”她低下头,“陛下若要臣做什么……”
“不要你做什么,”洛晋轻笑了一下,似是有些无奈,他站起身,往前走了两步,“三日后就是贤王冠礼了,不还是要来?小太子刚满六岁,是听你的故事长大的,清颐殿就在他那青宫旁,你去带他玩玩,教教他,总可以吧?”
当然可以,不可以也得可以。
刚至京城就被留在宫里、不得回府代表着什么,陆暄心知肚明。谢过恩,她便跟着等在门口的林常侍往外走去,还没迈出几步,身后的洛晋突然道:“林庚,你今日出宫,去齐王府一趟……”
听见“齐王”两个字,陆暄脚步突然顿了一下,听觉似乎被无限放大了。
“……朕得了管象牙笔,”洛晋接着道,“又是难得一见的鼠须,上次既答应了齐王给他寻一支好笔,便把这笔送去吧。”
林庚恭敬地诺了一声,陆暄也再度行礼,才转身离开了文渊殿。此时云不多,太阳斜斜地挂在天边,阳光洒在路旁的草丛里,仿佛下一刻,那淡淡的绿色便会孕育出明艳的花朵,殿銮的木檐也似是镀上了金边。三三两两的宫女从他们身旁路过,虽不认得边关女将,却晓得与林常侍并肩的必是贵人,皆是欠身。在这一派祥和的气氛里,陆暄心里的不安却越来越重。待二人行至清颐殿,林庚安排好了她的午膳将要离开之时,她才忍不住开口:“林常侍留步。”
“将军请讲。”林庚双手搭在身前,略略颔首。
“也不是什么要紧事,”陆暄强忍尴尬,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我也是爱笔之人,方才听陛下一说,有些好奇,倒羡慕起齐王殿下来了,陛下对齐王殿下真是照顾。”
“爱笔之人”一出口,林常侍都差点笑出来,他在自幼在宫里当差,也去过洛晋的学堂,自然见过那时的陆暄——这位姑奶奶的笔都不是用来写字的,是用来当暗器使的。沾上墨水,更是威力无穷。有一回陆暄逃课,为了不被发现,愣是拆了一根名贵的空心笔,拔光了笔须,改造成通气管躲在水下吐泡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