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好似静止。良久良久,魏国公稳住身体,看向这几位义士,发自肺腑的真挚:“各位因为犬子而来,又因为犬子的作为无端滞留大明,老夫代犬子道歉。不知各位可有什么需要?请给老夫一个机会,略照顾一二。”

在座的五个人心里一震,除了苦笑,只有苦笑。魏国公这个时候,问出来的第一个问题,居然是……他们一时想起好友的气度为人,更是伤心。

那锦衣青年脸上肌肉抖动,当先开口:“国公之胸襟,叫人向往。是吾等应该去拜访国公和国公夫人。”

“四月二十五那天……我们因为有徐公子的提前通知,有所准备,得以避开。吾等会在大明逗留一二十年,打扰国公和国公夫人之处,感激不尽。”

那剑客年轻人目光不确定:“当日,我跟随众人来到大明,知道自己什么也不能做,在堤坝上参与救灾,这可能是,得以留下来的原因。”

那中年人眼睛豁然一亮:“当时我在一条小河边,洪水大灾来了,一些老人孩子困在水里,救灾的士兵无法下水,我顺手帮助一把……”

一时,除了皇上,其余的人都是面容严肃。

他们三个人,是因为徐公子在闭关之前,猜到是他们送来戒指,用好友密语给他们传信,是要他们快速离开,可他们明知道好友有难,如何能离开?这才留下来。

可这两位……除了皇上和魏国公,都转头看天。

天道浩渺,天威难测。

除了他们几个,不知道还有谁留在此方世界。

那一天一夜,围攻徐景珩的人,足足有八百之多,堪称几方世界这一辈所有的精英。一大半死在互相残杀中,化为粉末;一小半仗着功力深厚或者法宝护身,被遣送回去原来世界,岂不知,天道森严,自有惩罚……

锦衣青年长长一叹,为好友这份谋划,愤怒于好友连他自己也不顾虑。

当然,这些话,他没有和普通人的皇上、魏国公说。却不知,他们今日没说,皇上、魏国公、大明人心里的恨意,那是只有鲜血才能洗刷的仇恨,誓死不休。即使后来知道了,却也是仇恨根植于心。

此时此刻,他看看面容安静的好友,看着沉默的一老一小,一个计划终是提出来。

“国公,皇上,吾等这几日,一直在考虑如何救治徐公子。”

魏国公悚然动容,皇上的眼睛动了一下,脑袋微微一转,转头看他。

中年人和年轻人也一起看他。

他的同伴们也看他,面容犹豫。他到底是说了出来。

“若是按照文老先生和孤独剑的方法,耗费两个人的毕生功力,可以给徐公子续命五十年。徐公子必然不会同意,即使将来,文老先生和孤独剑的功力还能修炼回来。”

那姓文的中年人一听,愤怒:“徐公子不同意是徐公子的心意。吾等要救人,是吾等的心意。”

那叫孤独剑的年轻人冷然回答:“你们是徐景珩的朋友,听他的。我们不是他们的朋友,不必要听他的。”

原来他们两个,还没放弃自己的救治方案。也是,他们这样的人,一开始犹豫,后面既然决定,那就不再更改,只考虑怎么实施。

魏国公心里哀伤,却什么也不能说——他儿子,一定不会答应的,他儿子知道,他这个做父亲的,一定会阻止。

皇上的脸煞白煞白,转头看着指挥使的面容——皇上的心里,万万人的功力生命,也没有指挥使一个重要。可对于指挥使来说,这恩情太重,太重。

那三个人自然也明白。这也是他们不得不出面,阻止文老先生和孤独剑的原因。尽管这个方法,徐景珩很可能也不会答应,可,这两个人不会轻易放弃,面前的一老一小,也都需要另一个希望。

沉吟片刻,三个人对视一眼,那位青衫落拓年轻人缓缓开口:“吾等想出来的办法,可以叫,‘置之死地而后生’……”

皇上和魏国公做主,太医院给徐景珩施针。

徐景珩的身上扎满银针。

一针一针,都扎在皇上和魏国公的心口上。

魏国公无法想象,他那蚂蚁都舍不得踩死一只的儿子,如何面对几百高手的围攻?他的儿子一出生就娇养着,却是要承受一般人承受不住的苦……

皇上记得,太医说指挥使身上这般伤重,一个是经脉受损严重,一个是失血过多,五彩霞光只能治疗好指挥使的诸多外伤,指挥使的生命根本油尽灯枯,皇上在魏国公的身边,呆呆地看着他的指挥使……

指挥使当时,一定很痛,很痛……比现在还痛……

魏国公克制情绪默默看着,主要是担心万一出现意外……皇上克制情绪默默看着,却是要记得徐景珩受过的所有的苦痛,皇上要所有这些苦痛,都一千倍,一万倍的报复回去!

其他五个人加一个满月的小娃娃,一起看他们。

魏国公是徐景珩的父亲,他们自然当成自己的长辈尊重。接触到魏国公的气度后,更是钦佩他一个普通人有这份定力。

五岁的小孩子·大明的皇上,他们也都当成自己的晚辈一般,这是徐景珩要护住的孩子,他们自然也要护着,也感动于他对好友的感情——可他们至今也没看出来,这孩子的特殊之处,奇哉怪哉。

逆天而生?不对,如今大明的国运改了,此方世界的气运轨迹都改变了,大明皇上的出生,变成顺天而生了吗?

几个人对视一眼,唯有苦笑——徐景珩的谋划,他们说至今只能猜到一二,那真是一二。

皇上把学习和政务都放下,白天跟前跟后地守着徐景珩,看太医施针,晚上就在魏国公的怀里,拉着徐景珩的衣袖,才能睡着。

小小的孩子,这般执着,无论是谁都动容。皇上却是在做一件极其自然的事情一般,这就是他最想做的事情,他做的极其认真。

皇上知道,大明人都说他爹傻乎乎的,说他爹胡闹折腾,有几个人知道他爹的挣扎?皇上天然的懂得。

每次太医取出来银针,他拿着毛巾,在温热的脸盆水里湿透、绞的半干不干,轻轻地给徐景珩润脸,一一试去银针留下的血珠。

怕徐景珩疼痛,鼓着腮帮子给呼呼。又怕徐景珩身上留疤痕,一点点地给抹药膏……

魏国公心疼皇上,再看看儿子的模样,一颗心黄连一般。

但皇上很开心做这些。皇上安静地守着徐景珩,满满的依恋。皇上不要重复他爹的人生,要抓住身边所有的温暖。不要和他爹一样,一辈子挣扎,一辈子也没挣扎出来。

大明皇上·朱载垣,孩子气的心理认为,一切都是因为他不够强大。他要时间长大,在他长大的时候,什么都不要失去。等他长大,他就能护着他们了,他们永远在一起。

他连“永远”是什么,都不知道。

五天后,徐景珩醒来,皇上正在午休。魏国公出去处理有关淮海盐业的事务,皇上就趴在徐景珩的身上,睡得香甜。

皇上这几天用饭睡觉按时,却还是没有胖回来,脸瘦的,看得徐景珩心生疼。

徐景珩试着抬手,摸摸皇上的脸,抬了半天,手不动,身体不听反应,他蓦然反应过来,他的身体不是从前,内力也没有了。

他只能默默地看着怀里的孩子,等候身体慢慢康复些许。

皇上在梦中感受到一股温柔的目光,那温柔,和他在亲娘肚子里一样,和他在他爹怀里一样,和徐景珩看着他的目光一样……皇上动动小身体,胳膊更抱紧这道目光。

徐景珩心里一颤。

他护着长大的孩子,知道害怕,因为懂得失去的可怕,所以试图紧紧抓住。

他轻轻闭眼,随即睁开,守着皇上午休。

三位好友在门口望着他,还有一位忘年交,一位对手,徐景珩的目光还是那么温柔,更温柔,人生有如此好友,如此酒友,如此对手,还有何遗憾?他的胸腔鼓动,眼睛湿润。

他的目光落在那女子怀里的孩子身上,慈爱、惊喜。徐景珩和其他人一样没有问你嫁人了吗?孩子是谁的?其他人不问是不敢问,或者出于礼貌,他不问,是因为不用问。

好友有了孩子,她欢喜,他也欢喜。

他的好友们,为了他,护着即将临盆的朋友一起来大明,他记在心里。

徐景珩的目光轻柔,好似江南的烟雨,大漠的绿洲。几个朋友因为他的醒来惊喜,因为他的眼睛感动。他们的朋友,经历一番磨难,眼睛还是那么愉悦,浸透着春天百花的明媚,夏天阳光的活力……真好。

他们因为他笑出来,笑容豪迈洒脱。那个女子因为他的目光,甜甜的一笑,小姑娘的娇俏。

他也笑,一低头,看向怀里的孩子,更是笑。

人生这般好,能活着,徐景珩岂能舍得死去?魏国公得到消息,简直是从外面飞掠而来,一眼看到儿子真的醒来了,和以前一个模样,开心地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忙不迭地吩咐下去,儿子最喜欢吃的几道菜,快准备起来。

众人因为魏国公手足无措的模样又哭又笑,都觉得今儿是个好日子,要好好庆祝一番。

锦衣卫们买酒的买酒,买菜的买菜,听到消息的太皇太后和皇太后直念佛,大臣们一窝蜂地涌来,整个宅子里挤满了人,临时建造起来的几间屋子里,更是欢笑声不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