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骊脚步微顿,看着他走过来,脑海中甚至浮现出转身溜走的冲动。
抿紧唇,垂眼行礼:“长陵王殿下。”
“四姑娘,好巧。”裴岑远目光清亮。
他略一抬手,两人直起身子。
裴岑远手里握着折扇,偏头道:“四姑娘赏个脸?陪本王走走。”
“不了吧。”明骊紧紧拉着霍含栖的手,笑意自然:“今日人多口杂,况且又是皇后娘娘特意为殿下置办的宴会,若是同臣女走在一处,被旁人瞧见怕是说不清楚。”
裴岑远对明骊的心思昭然若揭,他笑着:“四姑娘能言善辩。”
“臣女只是实话实说。”明骊神色不变。
裴岑远扬唇笑了下,似乎有些无奈:“那好吧,其实本王也只是想问问你,近两个月怎么没有同九弟见面了?是吵架了吗?”
“这是臣女与淮安王殿下的事情,打探私事,怕是有些不妥吧。”
明骊刚抬眼,越过裴岑远的肩头就看见对面站定的楚锦怡,少女面色阴冷,看着是在并非善类,她不愿招惹。挪开视线,看向裴岑远道:“臣女先告退。”
说完,明骊拉着一脸懵逼的霍含栖原路折回。
走的远了,霍含栖才问:“四妹妹,你同长陵王怎么?”
明骊叹了口气:“我是真的不知情。”
她的确是真的不知道,这辈子裴岑远怎么会总是想要来纠缠自己。明明前世他们两人之间,缘分浅淡到几乎没有,但既然有变数,明骊就有办法避开。
而在她们身后,裴岑远仍旧站在原地。
楚锦怡上前几步,忍着满腔怒火,压低声音问:“殿下,你就这样喜欢她吗?”
裴岑远拧眉:“本王劝你,别动她。”
“殿下!”楚锦怡眼圈变红,不可置信的看着他:“难道你忘记了吗,少年时,你曾经同我承诺过,长大后定要娶我为妻的。”
“这些年我同父亲在任上,眼下回了京,你……”
裴岑远眉眼间有些不耐,垂眸定定看着她:“你也是说了,那是少年时。”
“况且,你父亲不是早就同母后通了气,早晚都是要嫁给我的。现在在这里装出一副受害颇深,又被我抛弃的样子做什么?”
没想到这些事情他都知道,楚锦怡睁大眼睛,质问的立场瞬间有些站不住。
“阿远,你听我说,这事情都是父亲做主,我也没办法呀。”
裴岑远捏了把她的下巴,似笑非笑:“难道你就不愿嫁给我?”
楚锦怡耳根发红:“愿……愿意的。”
“那你还在纠缠什么?”裴岑远松开手收敛了笑意,抽出袖口里的帕子,慢慢擦干净指腹沾上的脂粉,嗓音淡淡:“我当然会娶你,你当然也会做长陵王妃。既如此,你还有什么不满足?”
话音落地,裴岑远转过身子提步离开。
看着他的背影,楚锦怡险些站不住,身侧好友扶住她,担心道:“楚姐姐……”
“我自幼爱慕他,他分明从前待我不是这样的。”
好友见楚锦怡摇摇欲坠,赶紧安抚:“长陵王与你是打小的情分,这一切定然是霍家那个搞的鬼。”
楚锦怡死死掐着帕子,咬牙切齿。
他们两人自幼青梅竹马,金童玉女。
当年她随父亲去外地任职时,裴岑远拉着她的手认真承诺:“待你回京,我就娶你做我的妻子,做我唯一的女人。”
可如今回来,京中物是人非。
裴岑远早已收了通房,还有从吕皇后宫中纳进后院的妾室。他哪里还记得当初的诺言,记得那些话的,只有楚锦怡一个人。
可楚锦怡明白,裴岑远最厌恶被人掌控。
她得等,总有一日他会回心转意。
任由被好友擦干眼角的泪,楚锦怡想起裴岑远看向明骊的柔软目光,咬着牙齿道:“一定都是明骊,都是她狐媚的殿下,我绝对不会让她好过。”
暖风吹过,树叶晃晃悠悠的飘落,最后停在楚锦怡的脚边。
-
御花园角旁的小竹林里。
裴砚礼手执黑棋,慢条斯理的落下。
陆闻清在旁边嗑着瓜子,随口说:“你们知道吗,我刚才过来时,撞见明姑娘跟长陵王了。”
闻言,裴砚礼指尖轻轻晃动。
对面执白棋的宋修赟抬眸,不着痕迹的扫了眼,轻笑:“是吗?”
“我就听明姑娘毫不留情的拒绝他,真是爽快。”陆闻清抿了口茶,看着棋盘,指了指空处同裴砚礼道:“下这儿啊,你往哪儿看呢。”
裴砚礼落在另一位置,嘴角带着弧度,心情似乎颇好:“你管我。”
“……好心没好报。”陆闻清白他一眼。
这棋走入死局,几乎无解。
裴砚礼慢条斯理的捡着棋子,佯装无意般的问:“然后呢?”
宋修赟接话:“是啊,那然后呢?”
“然后?”陆闻清话不过大脑,直接就全抖了出来:“那然后明姑娘就走了啊,转身那叫一个利索。可别说,真是有她姐姐的影子。”
棋子被收进棋盒里,宋修赟看着裴砚礼明明高兴却还要紧绷着的嘴角,摇头失笑:“还来吗?”
“让陆闻清这个傻子陪你玩吧,我还有事儿。”
裴砚礼起身,掸了掸衣袖:“去那边看看。”
陆闻清给他背影丢了两颗瓜子,皱眉:“他干嘛去?”
宋修赟落下一子,抬手示意后才解释:“大概……是去见心上人吧。”
“……”
竹林距离御花园还有小段距离。
裴砚礼眼下已能正常行走,于是没带陆三,绕着路慢慢朝那边而去。
但没走几步,就看见了她的背影。
而她面前站着裴缙奚。
两人像是在说什么,裴砚礼看裴缙奚的脸色似乎不大好看,稍微走近几步,靠着假山光明正大的偷听墙角。
竹林外,明骊也没想到自己今天这么背。
前脚刚遇上裴岑远,后脚因为前去如厕的霍含栖离开,她就独自撞上了裴缙奚。
这人跟裴砚礼长得不大像。
因为常年厮混勾栏瓦舍,所以看起来有些疲惫,眼睛里头萦绕着的,都是让人觉得不适的那股子邪念。不像裴砚礼,眼神明亮,纵然是阴鸷的,也不会像他这样让人恶心。
“九弟这是把你玩腻了?”
听见这话,明骊忍着厌恶稍稍后退:“殿下请自重。”
裴缙奚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话,哈哈大笑几声:“明姑娘又不是不知本王是何种人,自重二字,是从来都不会出现在本王身上的。”
“你身边没带婢女?”
裴缙奚左右张望,□□着往前凑近:“那不然不跟九弟了,跟我试试?”
今日宴会,除却诰命夫人,其余女眷都没能带婢女入宫。
若不是霍含栖离开,明骊也不会独自一人。
闻到裴缙奚身上浓郁的脂粉气,明骊难忍恶心,抬手掩鼻,拧着眉头制止他:“殿下!”
看见她的动作,裴缙奚一把抓住她的手道:“嫌本王恶心?那本王现在就……”
话还没说完,腘窝就被人重重踹了脚,他单膝跪了下来。
明骊被他松开后连连后退,惨白着脸色看向对面,跟裴砚礼晦涩的目光对上。她眼神恍惚,眼尾还带着红,片刻后,裴砚礼率先挪开视线。
几步走到明骊跟前,将她扯到自己身后。
裴缙奚试图要爬起来,又被裴砚礼两脚踹的朝后仰了过去。裴砚礼往前两步,脚底踩着裴缙奚的肩膀,轻轻碾动,力道越来越大。
裴缙奚疼的鬼哭狼嚎起来,连带着骂:“裴砚礼你这个小畜生,你居然敢踩我。”
“你母妃尚在禁足,裴缙奚,你是有多见不得她好,居然还敢在这个时候惹事情。”裴砚礼微微倾身,脚下的力度丝毫不减。
这话传入裴缙奚的耳中,他瞬间白了脸:“是你……”
“是我什么?”裴砚礼不承认,松开脚后退一步:“有些人以后看见,记得绕着走。再敢对她……对别人动手动脚,我就剁了你的那根东西。”
这样明目张胆的威胁让裴缙奚忍不住颤抖。
他看清裴砚礼眼中的寒意,知他并非作假,于是撑着地连滚带爬的跑开。
只剩下他们两人。
裴砚礼始终没有回头,他的袖口被明骊无意识的抓着,稍微晃了下,明骊就下意识松开了他。
盯着他的背影,明骊声音很低:“多谢。”
裴砚礼仍旧看着前头,嗓音淡淡:“不用谢我。”
察觉出他的抵触,明骊甚至觉得不明就里,忍着眼眶里的潮湿感,垂眼道:“那我……”
裴砚礼落在旁边的手松了又握,最后还是攥紧。
“以后看见他和长陵王,避着点走,不是每次都有人给你解围。”
明骊点点头:“我知道了。”
说完,她转身离开。
听着脚步声响动,裴砚礼这才回头去看。
小姑娘步子走得很急,像是在揉手腕,想到刚才忍不住过来时,裴缙奚抓着他手的动作。裴砚礼忽然后悔就只给了裴缙奚两脚,应该把脚换个地方踩才是。
他不该用那样冷漠的语气跟她说话的,他也不应该背对着她。让他魂牵梦绕的脸就在眼前,裴砚礼应该认真去看一看,有没有变得更好看。
明骊的背影逐渐消失,裴砚礼被后知后觉的悔意侵蚀。
就算他听见,明骊承认她是利用自己去护霍家,还是在看见她被人欺负的时候,忍不住出来帮她。明明是她的错,又为什么让裴砚礼这么难受。
微微垂眼,裴砚礼的手指抚过刚被明骊牵过的衣角。
又轻又浅的叹了口气。
-
是夜。
裴砚礼靠在书案边,视线沉沉的盯着手头的信函。
见他这样,旁边无所事事的陆闻清掀起杯盖,吹了吹漂浮在水面的茶叶,低声道:“就前几日,大理寺那边收押了一家三口,说是在后院发现了女尸。”
“怎么回事?”霍含枝抬眼看过去。
陆闻清放下茶盏,温声解释:“说是那家的儿子被美色所误,强了那女子,挣扎的过程中被掐死了。父母为了帮儿子脱罪,就将那女子埋在了后院。”
“前几天臭味熏天,才有人察觉出不对劲。”
闻言,霍含枝微微拧眉:“没查出证据?”
“当然查出证据了。”
霍含枝不解:“那既然查出证据了,这事情不就解决了吗。”
书案前的裴砚礼合上信函,微张的手掌将纸张按在桌上,手背凸起的筋骨宛若扇骨,语气不明:“可查出来的证据,证明了作案之人不是那家。等到办案人去牢狱中提人的时候,那三人已经在狱中死了。”
霍含枝难得轻嘶了一声:“谁办的案?”
“大理寺少卿。”裴砚礼抬眼看他,轻轻吐了口气,“詹施明。”
听见这个名字,霍含枝眸子微动。
詹施明是走科举出身的,父亲当年是御史台的,母亲出身名门。可他能走到今天这步,实属不易,当年由从六品的小官,一跃直接飞上大理寺少卿,可若说没有靠山,实在无人可信。
而他的父亲,就是多年前指出郭家策反之人。
后来武帝在嘉贵妃逝后,借着出征之由,令其腹背受敌无一生还。只是詹施明的父亲,找出这样的证据来却没有升官,反倒被调任了闲散官,彻底养老。
思及此,霍含枝看向裴砚礼:“你是要为郭家平反?”
“是。”裴砚礼面色沉静,“背负了这么多年的罪名,总要有人伸张正义。”
霍含枝点点头。
因为知晓前世轨迹的走向,霍含枝没有过多反应。
但她记得,上辈子裴砚礼并没有为郭家平反,是到了最后,裴砚礼继位才查清楚当初之事。
想了想,她问:“詹施明现在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