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少年如风

反骨 容烟 11273 字 2024-01-27

她不喜欢这样的男孩儿,太张扬。

高中校园要比初中大得多不,一中有两个操场。

新操场是塑胶的,刚修好不久,下课以后无论什么时候去都有很多人,而旧操场仍旧是水泥地,连跑道都不是标准的400米,跑道里边建了两个篮球架。

无论是回宿舍还是去食堂,都要越过这个旧操场。

所以旧操场最热闹的时候是临睡前和吃饭时,大多时候这操场都很安静。

在上晚自习前岑星都习惯来旧操场散步。因为岑父的腿脚不好,所以一家人习惯在吃过晚饭后一起下楼散步,久而久之,这也成了岑星的习惯。

北方的初秋气温还算温和,没因为几场大雨就骤降,尤其在军训完的这一周又有了回温的迹象,这天夜晚的星星又亮又多,三三两两的学生和岑星擦肩而过,各个年级的都有,偶尔能听到他们聊天的内容。

旧操场围着的篮球架前有男生在打篮球,篮球拍地的声音显得操场没那么寂静,岑星习惯性走在跑道外围,她害怕被篮球砸到。

初中她们班有个女孩儿在班里被一个男生用篮球砸了一下,只是那种散漫地、挑逗性地砸过去,据说那男生就是想逗逗她,同学们平常也能看得出来,他对那个女孩儿有好感,但没想到那一篮球砸过去,直接给那女孩儿砸得流了鼻血,后来查出来女孩儿有白血病。

这事在她们初中传了很久,而亲眼见证了砸篮球那一幕的岑星自此远离打篮球的男生,就连散步也要走在跑道外围。

有的班级已经响起了读书声,操场上的人慢慢变少,快要上晚自习了。

岑星正在思考是要提前一分钟进教室,还是踩着铃声进教室时,忽然有两个女孩儿手拉着手从她身侧奔跑而过,她在感受到风的同时肩膀还被撞了一下,对方回头和她说了声对不起,那声对不起扬在风里,声音轻得很,没多久就散了。

倒是对方和朋友说的那句:“你确定他在这儿吗?”更加清晰些。

不过这一撞倒让岑星有了决定,她要踩着铃声进教室。

在那一瞬间,有许多人鱼贯而入,没人会注意到沉默的她,但她完成了自己的叛逆。

距离上课铃响还有三分钟,她还能再走完这一条直线跑道再绕回到教室,时间刚刚好。

正当她思考时,忽然从远处传来一道好听的声音,“小心!”

随之而来的还有男生的惊叹声:“我去!”

“靠!”

几乎是同时,一颗圆滚滚的篮球直接砸在了岑星的脑袋上。

在三秒前,她看到了这颗球的移动轨迹,这颗球越过了篮筐、篮板,在空中划出了一道漂亮的抛物线,正中她脑袋。

快到她来不及躲。

其实如果放在一个反应快的人身上是可以避开的,但奈何岑星天生反应慢,等她退半步的时候是那颗球落在地上时。

而且岑星被砸以后还站在原地发懵,脑仁嗡嗡地疼,除了皱着眉头揉向被砸的地方没有任何反应,她听到有人喊了句,“不会给人砸傻了吧?”

“胡说什么呢。”刚刚喊“小心”的那道声音低声呵斥了朋友一句,然后一路小跑到岑星面前,先捡起篮球又凑在她面前低声问:“同学,你没事吧?”

岑星懵了几秒,这才看清眼前的人。

在此之前,她看到的朝她跑来的只有一团光影。

他的五官是很好看,刚打过篮球的额头还有汗渍,短发干净又利落,一路小跑之后呼吸也不吻,但还是耐心地又问了一遍,“同学,你没事吧?”

不知怎么,岑星下意识咽了下口水,忽然回过神往后退了半步,连忙摆手道:“没……没事。”

“怎么回事啊?”后边那帮男生在问:“有没有砸着人?”

“上课铃响了,该上晚自习了。”

“同学,用不用带你去校医院看一下?”

“是不是又被于清游给帅到了?怎么感觉这女生有点呆啊。”

“……”

他们七嘴八舌地讨论着,男生忽然回头,皱着眉呵斥了句,“砸着人了,还有心思说风凉话呢?”

他们这才闭嘴。

但岑星看到了他的下颌线,刚好有汗珠落下来,逆着光的那团影子变得清晰又明了。

“同学。”男生问:“需要带你去校医院吗?”

岑星又摇头,“不……不用。”

她低下了头,脑子里还是空白,也不知是被砸的还是怎么,总之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是从未有过的、新奇的、令人害怕又悸动的感觉。

“同学。”隔了会儿,男生斟酌着说:“你……好像,流鼻血了。”

岑星立马瞪大眼睛捂住鼻子,但男生却递过来一包纸巾,“擦一擦,我带你去校医院吧。”

她又往后退了半步,连声拒绝,然后想都没想就往教室的方向跑。

她在奔跑的过程中听到有人喊:“于清游,你说什么了把人家女生吓成那样?”

很快就有人起哄,“什么啊?于清游怎么可能吓到人。”

“估计又是一个被帅到的。”

“长得好看就是有优势啊,怎么连打篮球砸到人都能被原谅。”

“谁让你没长于清游那么好看的脸呢?”

“……”

旧操场上的揶揄声太多了,从那一声声的揶揄中,岑星知道那个人叫于清游。

是5班的于清游。

是那个长得很好看的于清游。

也是名字很好听的于清游。

那是第一次,她进教室迟到,她几乎是和班主任一起进的教室,然后在班里同学的注视下回到座位,从脸红到了脖子根,但坐下的那一刻她在想,她刚刚好丢人啊。

岑星没想到,一颗篮球没砸出她的白血病,而是砸出了她的暗恋之路。

往后的很多年里,岑星总会梦到那天晚上的场景,她想,篮球砸人是真的很疼啊,这一疼就让她疼了很多年。

不过当时的她完全不这么想。

当时她想,那一刻的她一定很狼狈。

可站在她面前那个人比星星还要亮。

【04】

岑星之后很少遇到于清游,不过她们宿舍里有王佳。

王佳偶尔会说和于清游有关的八卦,譬如他和哪个女生走得比较近,他在最近一次的考试中考了多少分。

但于清游的生活也很平淡,他不早恋不打架,和这所学校里的大多数人一样,所以他在王佳口中所提到的次数远不及那个很嚣张的、同样也很好看的沈渊多,王佳每次提到两人时总会说一句,“我还是喜欢沈渊,于清游这人太无趣了。”

岑星坐在桌前写作业,她在听到后笔尖总会在纸上顿一下,然后兀自摇摇头。

她还是喜欢于清游。

乖巧的人总喜欢温柔的,像月亮。

她从王佳口中也愈发少得到于清游的消息,但高一下半学期的校运会,于清游参加了。

他参加的是1000米长跑和跳高,比赛在新旧操场交替进行,岑星偷偷去看了于清游的比赛,在去看之前她紧张了很久,担心会被发现、被嘲笑,像那天在操场上一样被揶揄,可没想到等她鼓起勇气去了才发现,他们那个比赛周围有很多人,有来看于清游的,还有来看沈渊的。

许多人站在岑星的身前,她看不到于清游。

不过她写的加油信被广播站读了出来,虽然没有署名,但当广播站念到的那一刻,她自己知道那是她写的。

高二要分文理,会根据成绩大分班,她在高一下学期的期末考时成绩很好,进了全校前30。

王佳说于清游是肯定学理科的,所以如果她也选择理科,很有可能和于清游一个班,她纠结了很久,直到有天放学,她遇见了她们初中那个很酷的女孩儿。

她上高中后染了一头紫色的头发,全校那么多人,只有她这么张扬。

岑星和她不认识,却知道她的名字——言忱。

大抵她们初中,没人不知道她。

那天她只是坐在旧操场的角落里发呆,拿了一张纸打算抓阄做选择,言忱坐在墙头上抽烟。

她不知道言忱是如何做到把有玻璃渣的墙头弄光滑的,但她觉得很酷,是她这辈子都做不到的酷。

大抵是觉得她抓阄的行为很好玩,言忱坐在墙头出了声,问她:“是不是在纠结选文还是选理?”

岑星闷着声音点头,“是啊。”

她和言忱从未说过一句话,但她总觉得她们认识许久了,她把那些不敢和别人说的心事都和她说,因为她知道,这女孩儿不会和别人说,也不认识她。

现在这里没有光,她看不见自己。

“我喜欢一个男生,如果我选理科我就可以和她一个班了。”岑星说:“但我的文科成绩要比理科好得多,如果一直读文科,我可以上重本,但读理科的话,可能要很努力才能上一本。”

“选文。”言忱想都没想地回答:“你哪怕和他一个班,他也不会多看你几眼,所以就读文。人生是自己的,他这辈子不会因为你喜欢他为了他读理而去负责你的人生,所以别把赌注押在别人身上。”

岑星安静地听着。

“选文的话,你以后还可以跟他报同一所大学,去同一座城市,没必要在这么早就靠近他。”言忱点燃了那支烟,但没有抽,只是平静地说:“有缘的人东西南北都能遇到,没有缘分,你在他身边待十年,他都不会爱你。”

那天临睡前岑星在想,真的会有人在另一个人身边待十年都不会被爱上吗?

哪怕不被爱上,怎么也会变成一种习惯啊。

习惯也算是一种爱吧。

她没想明白言忱的话,但她决定选择文科。

那是她最最最明智的一个决定,她没有为爱情放弃自己的人生。

不过她没想到,那晚言忱一语成谶。

【05】

高中时她和于清游的交集少得可怜,在高一时他们的名字偶尔还能在同一页红榜上相遇,但后来分了班,两人竟连名字也被分开放了。

她偶尔会在食堂看到和朋友一起走着的于清游,也偶尔看到他在旧操场和朋友打篮球,但相遇次数最多的还是他在办公室里被语文老师耳提面命地说:“你好好写作文吧!不求你和隔壁班岑星似的每次都写满分作文,但你好歹写个及格。”

如果她正好在办公室里帮老师弄资料,那就会被他们老师喊:“岑星,把你作文拿来,让这小子学学。”

岑星低着头递过去,老师让于清游拿走的时候还会说:“你看完也给沈渊看看,那家伙的作文每次就跟糊弄鬼呢。”

岑星感觉于清游离开办公室时有看自己,不过是一种打量的目光。

这大抵就是他们全部的交集。

而在高考前,她听王佳说于清游会考北城的大学,因为他爸妈都希望他能去省会读大学,他父亲更是寄希望他能考到北大。

北大对岑星来说太遥远,她的模拟考成绩不足以让她有上北大的信心,所以她在北城的大学里挑了又挑,最后选中了北师大冲刺。

高考结束后,她如愿以偿考上了北师大,但听闻于清游没考上北大,不过成绩也很高,读了政法大学。

高考完那个暑假,岑星去北城的亲戚家里勤工助学,她只拿着辛苦挣来的钱去过一次欢乐谷,然后所有的钱都攒下来给自己当学费。

大学生活要比高中精彩得多,舍友们性格也更开朗一些,岑星和她们更有话题,因为她们会聊一些国家大事,聊一些专业课内容,都是岑星感兴趣且擅长的,这是她第一次感觉自己融入了集体。

一共四个舍友,两个有男友,两个没有,一到周末,有男友的都会出去约会,只剩下她和赵楠两人,但赵楠在学生会和班里身兼数职,各种“应酬”忙到不行,最后又是她一人落单。

她在宿舍里看会书,偶尔去图书馆里待一天,她有时想,她的生活真的很无趣,连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有意思。

但没想到无趣如她,竟然也有人会喜欢。

收到那个男生的微信消息时,她第一反应是迷茫。

印象中她都不记得在班里见过这个男生,他说注意到她也很内向,所以这周末想请她看电影。

她想了许久,名字和脸没对上号,于是去问了赵楠,赵楠成功从班级合照里把这男生给找了出来,就是很普通的长相,没有过分好看,也谈不上丑,方正脸,戴个眼镜,高高瘦瘦,赵楠说人很内向,平常大家开他和女生的玩笑都会脸红。

但岑星还是拒绝了,她总觉得在某些时刻,她还能遇到于清游。

这个时刻发生在她大二。

在上大学以后最明显的一点就是有各种群,新生群、学员群、老乡群等等,岑星有次和同班一个女生去参加了北望老乡群的聚会,那天还难得换了条长裙,化了妆,不过那时她刚学化妆,还有些不伦不类。

她跟着女生到达ktv包厢,刚进去就听到有人喊,“于清游,你无聊吗?就知道玩手机,手机里有你女朋友啊。”

久违地听到这个名字,岑星一直低着的头猛然抬起来,果不其然,在包厢里看到了于清游。

他的变化不大,穿着t恤长裤,皮肤很白,只是头发比以前稍长了一些,听到喊声他收起手机,笑着回了句,“就回个消息。”

他的声音仍和多年前一样。

岑星站在原地,一滴泪掉下来,许久都没言语,还是同行的女生拽她胳膊,她才回过神来,有人笑着揶揄,“新来的妹妹是谁啊?”

很快就有人递了话筒过来,岑星握着黑色的话筒,紧张又害怕,低声道:“我是岑星。”

“哪个星啊?”有人问。

“星星的星。”岑星说。

她话音刚落,于清游忽然说:“我认识她。”

他说得极其自然,修长的手指在膝盖上敲了几下,而后嘴角扬起,又笃定地说了一句,“还见过她。”

包厢里忽然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吁”声,岑星感觉自己被夹在火上烤一样。

大抵是于清游的同学问了句,“你们是高中同学吗?”

于清游笑着点头,“是啊,那会儿我们语文老师就差拿着她作文往我脸上甩了。”

他全然不记得,当初在操场的女孩儿。

这事儿只有岑星一个人记得。

那天晚上不知是大家有意还是如何,她坐得和于清游很近。

几乎是咫尺之间,她有好几次都忘记了呼吸,于清游在给她递酒的时候她下意识想躲,于清游却低声笑着:“怕我啊?”

岑星摇摇头。

“我又不是鬼。”于清游笑得散漫,和高中时全然不同,带上了几分轻佻语气,“还能吃了你不成?”

那晚岑星喝了三杯酒,脸色驼红。

临走时于清游喊她,“用送你吗?岑大才女。”

岑星摇头,眼睛亮得像星星,却还是不敢直视他眼睛,“我和朋友一起来的。”

于清游点头,“那路上小心。”

不过——那天夜里,岑星收到了一条好友验证。

备注写着:于清游。

【06】

于清游加她好友的第一句话就是:【以前常听老师说起,今天算正式认识了。】

岑星战战兢兢不知该回什么才好,等了许久也只能回个寡淡的嗯。

于清游:【你还蛮有意思的。】

岑星紧张兮兮地回:【好吧。】

她不知道该怎么回复,所以他们的聊天断在了这里。

于清游的网名是“淡水鱼”。

有段时间她把自己的头像改成了蓝色的鱼,看上去跟她的气质很搭,一点儿都不违和,也让人看不出来这头像是因为于清游才改的。

但有天于清游的头像换成了夜晚的天空,她鼓起很大勇气才去私聊他,用这段时间和赵楠学来的社交技巧尽量不经意地问:【你换头像了呀,还蛮好看的。】

于清游几乎是秒回:【嗯嗯。】

此后岑星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反倒是于清游发:【上周的聚会你没来。】

岑星:【嗯,我们学院有事。】

于清游:【好吧。】

临近晚上,岑星在十点半给他发了一条:【晚安。】

据说晚安是“我爱你”的意思。

她隐晦又诚挚地表达着自己的喜欢,却又害怕对方发现这份喜欢。

只是在第二天醒来时她发现于清游给她发了条:【睡得真早啊。】

她没换来同样的一句“晚安”。

有些人总是不经意间就熟了,就像她和于清游,具体说不上来什么时候熟的,但他们在聚会上总坐在一起,偶尔会聊几句天,她跟于清游也没什么共同爱好,所以聊天的范围也很小,就聊聊北望,聊聊高中,于清游还会问她谈恋爱了没,种种迹象在她这里无限放大,她有一种于清游好像喜欢她的错觉。

但在某天,她喝多了想表白的时候,见到了于清游的女朋友。

而且那天还是他俩一起送她回得学校。

原来,于清游谈恋爱了。

那个女孩儿长得高挑漂亮,会腻味地喊鱼儿、清游哥哥,会牵着他的手,会在街上往他怀里扑,会做很多她在梦里都没敢做的事。

他俩站在一起,郎才女貌。

于清游那样好看的人好像就是要配同样好看的人。

后来,岑星和他们一起吃过几次饭,她知道对方叫乔明月,和于清游一个学校,艺术系的。

那时她再看于清游的头像才意识到,原来他的头像是明月,而不是那散落在天上、随处可见的星星。

是啊,她是明月,而岑星只是颗星星。

星星怎么会比得上月亮好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