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琏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许久才道:“是我失态了,无为,你不要怪我。”
裴寂忙道:“臣不敢。”
应琏涩涩一笑,许久,又道:“其实当时,我也有些疑心,不过,我宁愿相信潞王。无为,你也有兄弟姐妹,想必你能了解我的心思。”
“人心难测,宁可多心防错了,也胜如遭人暗算,命悬他人之手。”裴寂看着他,一字一顿说道。
应琏嘴角动了动,露出了个更像是哭的笑容,摆了摆手:“我知道了,你退下吧,以后我会留心。”
裴寂退下后,堂中一片寂静,应琏用手撑着额头,挡着脸沉沉地想着心事,肩头忽地一沉,崔睦给他披上了一件氅衣,低声道:“殿下,夜里风凉,多穿一件吧。”
“是你呀。”应琏疲惫地抬起头,“你去先睡吧,我再坐一会儿。”
“殿下,方才裴舍人的话我都听见了。”崔睦一歪身挨着他坐下,低声道,“裴舍人说得很有道理,其实我也有些疑心,不止这件,还有上次在静心馆的事。”
应琏吃了一惊,脱口问道:“静心馆?静心馆有什么可疑心的?”
“我记得殿下说过,去静心馆之前,半路上遇见了潞王,之后潞王托故先走了。”崔睦道。
应琏用力揉着眉心,烦乱之极:“不错,是有这么回事,这有什么不对?”
“听起来没什么不对,但我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崔睦窥探着他的神色,小心翼翼说道,“潞王出现的时机有点太巧了,那天晚上,唯有他知晓殿下的行踪,唯有他去过东苑,又唯有他全身而退,况且,潞王也知道殿下早已看破乔景的身份,提前做过布置。”
“那又如何!”应琏低吼着说道。
崔睦心中一凛,到底还是大着胆子说了下去:“若是惠妃得手,殿下获罪,潞王能全身而退,若是殿下反击成功,惠妃获罪,对潞王也是有益无害,若是殿下与惠妃斗得两败俱伤……”
“够了!”应琏厉声打断了她,“毫无凭据,以后不要再提!”
崔睦张了张嘴,果然没有再说,心里却不由得想到,若是这话改由杨合昭来说,他还会不会这么发脾气?
应琏重重地喘着气,心里也在想着杨合昭,若是她在,她会说这种话吗?应该不会吧,她与他原是同样的人,哪怕心里有疑虑,却更愿意往好的一面去想,他们这样的人,原本也与这个冷森森的宫禁格格不入。
可是崔睦……应琏转过脸看看她,她低着头,神色像以往那样平静端庄,似乎并不在意被他斥责,她总是这样,永远只做正确的事,不为情感所累。
也是难为她了,这样一个聪明能干的人,却得陪着他这个不合格的太子,处处操心。应琏长叹一声,伸臂揽住了崔睦:“我不该对你发脾气,你说得对,今后我会留意。”
崔睦心中一暖,轻轻靠在他的肩头,微微闭上了眼睛。
宫墙外,裴寂迎着夜风慢慢走着,思虑不定。
方才的话,看样子应琏是听进去了,不过,说到底他也只是疑心,毫无凭证。应珏不比应长乐,他是自小与应琏一道长大的,同样由静贤皇后抚养,同吃同住,甚至一直到应珏成婚之前,都一直住在东宫里头,并没有迁去十六宅,这样深厚的兄弟情,若是他有二心,对应琏的打击将是前所未有的。
而且应珏,知道的太多了。应琏在暗中的筹划布置,宫中各处的耳目,甚至连那些最机密的钉子,应珏也知道一些,若真是应珏有二心,简直防不胜防,不说别的,只要把上次口脂的真相告知神武帝,应琏就会落个极大的不是。
但愿一切都是他想多了。
不过,把希望寄托在这上头未免太可笑,当务之急,是得说服应琏,趁着应珏不在,尽快重新安排布置起来,尽可能地把应珏对东宫的影响力压到最低。
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响动,裴寂抬眼一望,一个信使跟在几个小宦官身后飞跑着进来,急急说道:“加急塘报,须得立刻呈交陛下!”
裴寂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白日里捷报已经传过,怎么深更半夜又来了塘报?这般连夜传来的加急塘报,想必是要紧事,但愿不是战情突变。
却又突然想到,万一神武帝看了塘报要下诏书,那么司言也是必须到场的,今天不知道是不是她当值?这般深夜办差,又要辛苦了。
尚宫局中灯火通明,沈青葙坐在案前,凝神翻看着以往的文书,烛光将她的影子拖得长长的,半在案上,半在地上,轮廓流利,宛如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