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线在最高处突然破了音,化成带着气声的呜咽,神武帝转过脸,淡白的龙袍袖子颤抖着,挡住了脸。
分明是别人的痛苦,沈青葙却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痛起来,泪水滚滚落下,哽咽着说道:“公主一向心性高傲……”
怎么能容许自己失败?怎么能低下头被囚禁牢狱?又怎么能眼睁睁看着曾经独一无二的父女情,在背叛中,在漫长的岁月背后被一点点被消磨,终成陌路?
也许死,是她深思熟虑后,为自己选的最好的出路,让一切都停在此时,她依旧是应长乐,天子最爱的女儿,天下独一无二的公主。
神武帝的嘶吼声打断了她的话:“朕难道就不是心性高傲?!”
他转过脸来看着她,终于不再掩饰,泪水顺着深陷的眼窝流下来,在月光底下映出微白的光,又极快地掩进蓬乱的胡须中,看不见了。
“朕是天子,还有什么能高得过天子的威严?”愤怒与哀伤烧红了神武帝的眼睛,就连哭声也带着恨,“可是朕当着那么多人,被她拿剑指着,她背叛了朕,朕最宠爱的女儿,唯独是她背叛了朕!沈青葙,你告诉朕,她为什么要这么对朕?”
沈青葙说不出话,只默默流着泪,跪倒在神武帝面前。
“就连这样,朕都没舍得杀她,”神武帝胡乱用袖子抹了下眼睛,“可她竟然敢去死!她可真是把朕搁在火上烤啊,朕一手宠出来的好女儿!”
“陛下,”沈青葙哭泣着,断断续续说道,“公主应当也是,也是不知今后该如何面对陛下……公主她,也曾犹豫后悔过,那天臣亲眼见公主一直用陛下赐的羯鼓在奏《春光好》……”
“羯鼓?是了,朕赐给她的,十五岁生辰。”神武帝的目光四下找寻,最后落在帷幕后的羯鼓上,声音悲凉到了极点,“那鼓皮,还是朕亲手猎的白虎……朕这般宠爱她,她还有什么不满足?为什么,要反朕?”
沈青葙随着他的目光望向羯鼓,那天与应长乐的对话历历在耳,她说:宠爱么?也许吧,像宠爱猫狗,或者宠爱小孩子一般。
“她为什么要反朕?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神武帝喃喃说着,如同自语,“朕待她还不够好吗?为什么要反朕?”
沈青葙想着应长乐的话,低声答道:“公主事事都以陛下为榜样,心高志远,不愿困在闺阁之中。”
“可她是女子!”神武帝回过头看向沈青葙,“女子的本分便是如此,朕已经极是优容她了!”
女子的本分便是如此,所以,就连天底下最尊贵的公主,也不能越雷池一步吗?沈青葙带着一丝自己也不曾觉察的不甘,微微抬起了头:“臣斗胆问一句,假如陛下是女子,陛下能心甘情愿安于女子的本分吗?”
“放肆!”神武帝叱道,“怎敢对朕说这种话!”
沈青葙涩涩一笑,低下了头:“是臣失礼了,陛下并不是女子,怎么可能理解公主的困局?”
神武帝察觉到了她含而不露的嘲讽,脸色一沉:“长乐是不是跟你说过什么?”
“没说什么。”沈青葙低声道。
“说!”神武帝一把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朕要知道,长乐为什么反朕?说!”
脸颊被他捏得火辣辣地疼,沈青葙对上他布满血丝的眼睛,他眼角的泪痕还没有擦干净,让她生出一丝怜悯:“公主说,陛下宠爱她,像宠爱猫狗,宠爱小孩子,她想要的,陛下从不肯给她,公主还说,不赌一次,她不甘心。”
神武帝脸色变了几变,半晌松开手,重重靠在床架上:“是朕错了,朕不该对她这么好,让她生出这许多妄念……”
是妄念吗?假如这一切只因为生而为女,就成了妄念,那么,到底是应长乐错了,是神武帝错了,还是这个世界错了?沈青葙想不明白。
神武帝没再说话,只靠着床架低着头,默默想着心事。
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那一炉郁金香焚烧殆尽,久到窗前的明月移上高空,渐渐看不见了,秋日的凉气透过厚密的地衣,一点点传进身体里,很快通身都是冰冷,沈青葙一手撑着地,慢慢地站起身,拿过架上应长乐素日常披着的一件披风,轻轻披在神武帝身上。
神武帝如梦初醒一般抬起了头,龙目中幽沉的微光打量着她,许久,抬手拢住披风,低声道:“以后别再过来了,朕已下令封锁此处。”
他一手抓着领口,慢慢起身向外走:“朕要去东都,你也跟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