枝叶间透出来的日光被他修长的身躯阻挡,眼前暗下来,那股子沉香气味钻进鼻子里,又顺着鼻腔钻进心里,沈青葙一阵恍惚,他已经很久,不曾叫过她青娘了。
想要说些什么,又不知说什么才好,远处隐约传来整齐的脚步声,巡逻的卫队来了。
“人来了!”沈青葙低低提醒一声。
裴寂一把揽住她,一同俯身,躲进一丛茂密的荼蘼背后。
荼蘼的白花早已经谢了,此时唯有浓绿的枝叶四下舒展着,中间零星藏着几个青色的小果实,沈青葙能感觉到裴寂的手有些凉,指腹挨着腰间的衣带时,带着点极细微的颤动。
沈青葙不敢抬头,也不敢回头,然而这一刹那的时光却不受控制地倒流回了去年,那时她还困在他身边,他时常便是这样揽着她,爱意中掺杂着冷静的审视,她究竟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那样恋着她,又那样戒备她,还有偶尔会流露出来的,几乎有些接近敌意的冷淡。
为什么,要那样待她?疑问如同破茧而生的蝶,在即将逸出咽喉时,又被渐行渐近的步伐声强行打断,距离荼蘼花数步之外的小径尽头,卫队十人一列,快步向这边走来。
冷光一闪,躲在旁边树后的郭锻拔出了刀,加意戒备,裴寂默默地又俯低一些,伸臂将沈青葙整个护在怀里,青衣隐在青绿的树枝草叶之间,颜色斑驳相近,几乎分辨不出。心跳越来越快,心脏处的异样越来越明显,裴寂分不清到底是伤口的疼更多些,还是那难以抑制的悸动更多些。
有多久,不曾这样拥抱她了啊!便是此刻危险就在身侧,裴寂也丝毫察觉不到,唯有汹涌的爱意如同潮水,眨眼间已将他淹至没顶。
沈青葙蜷成一团,倚在裴寂怀中。脊背贴着他宽厚的胸膛,长久的生疏后突如其来,再次听见他熟悉的心跳。沈青葙能感觉到他的身体很热,透过薄薄的绢纱衫子,滚滚热意丝丝缕缕透进她身体里,可他搂在她腰间的手却还是凉的,有点潮,还有点微微的颤抖。
他在害怕吗?沈青葙茫然地想,就连他,也会害怕吗?
卫队已经走到最近处,深红的衣襟随着步子微微拂动,从枝叶的缝隙里看过去,分外鲜明。裴寂又将怀中人搂紧了几分,霎时间无端想到应长乐那句话,你现在还觉得,到了那个时候,他宁可要你死吗?
不,便是要他再死上几回,他也绝不会让她受到半点伤害!
沈青葙听见了他清晰的心跳声,一下接着一下,快速强劲,这让她几乎有种错觉,觉得那颗心快要跳出腔子来,扯着她的心脏,一同用力跳跃。
几乎与此同时,她也嗅到了他身上淡淡的药香味儿和血腥味儿,夹在沉香气味中,不绝如缕。沈青葙认得那药,是裴氏的天香膏,专治兵刃伤,那淡淡的血腥味,大约是他的伤还不曾好吧。
已经一个多月了,照理说伤口应该已经愈合,至少不会再轻易出血,可他带着重伤奔波千里,想必是根本没有好好休养,以至于直到现在,伤口还会出血。
心里某一处突然疼起来,荼蘼花丛之外,卫士深红的衣角一闪而过,快快往前去了,沈青葙终是忍不住,侧脸回头,低声问道:“你的伤……”
裴寂听见了她压得极低的声音,不由自主地向她低头,想要听得更清楚些,未曾预料中,微凉的嘴唇擦过她额头的一角,如蜻蜓点水,蓦地尝到了久违的滋味。
所有的记忆在瞬息之间全部被唤醒,如春潮蔓生,秋夜月满,无法控制,也从压抑,裴寂的唇停在那里,忘了离开,也不想离开,淡淡的红色爬上眼尾,裴寂喉结动了动,声音喑哑到了极点:“青娘……”
他说话时,嘴唇蹭着小小一片肌肤,气息拂在额上,沈青葙一颗心突突地跳了起来,片刻后急急转过了脸。
那点热意从他额头扩展,眨眼之间,已成燎原。心跳快到几乎不能忍,头脑中却有警钟突然敲响,一下接着一下,提醒她曾经的过往,和逃脱时的艰辛。
沈青葙一言不发地站起身来,脱出了裴寂的怀抱。
再开口时,声音有些紧绷:“我该走了。”
裴寂跟着起身,心跳快得厉害,身体抑制不住的,只想向她靠近。
却在靠近一步后,发现她立刻躲开了去,疏远戒备。裴寂握紧了拳头,巨大的欢喜兀地被哀伤冲散,慢慢地向后退了一步。
“青娘,”再开口时,声音依旧是喑哑,“变乱在即,你不能走,跟我一起才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