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花落未识君 尘印 2776 字 2022-08-26

我一心想要逼走他,但当他真的从我视线里消失,我却僵立著不知所措,半晌才惊醒,从书房追出宅子大门外。

冬雪仍下得簌簌扬扬,冰树霜条,天地一片的惨白凄清,只有他两排浅浅的脚印昭示著他确已离我而去。不多时,就连那脚印也被飘落的雪花覆盖住,再也没留下丁点痕迹……

我大病了七个日夜,发著高烧,梦里胡话连篇。两名老仆乱了手脚,孔大学士也被惊动了,请来本地最好的大夫为我诊治。

喝下多贴苦涩汤药後,我终於清醒。老仆们喜极而泣,我也随著他们淡然笑。揽镜自照,镜里那人容颜清减,笑容更陌生得叫我自己害怕。

我已不是从前那个虞玉郎。

我请了媒人上孔府提亲,纳采、征名、纳吉……每一步都有条不紊又走得飞快。屋檐下冰凌尚未消融,我已如愿娶回了孔家千金。

洞房设在我的老宅中。孔大学士本要将他那座别院赠与我作新人拜堂之用,被我以理婉拒,他便将地契也放进了爱女的陪嫁中。

爆竹喧天,宾客如云,每个人都极力巴结奉承著我,争著向我敬酒。叫我「虞兄」叫得最热络起劲的,就数云涛楼上对我视若无睹的那几人。种种丑态,让已经喝得半醉的我一阵恶心反胃,真想呕吐。

县尉一直紧跟著我与众宾客应酬,俨然以我好友自居。我於是一把抓住他,故意吐了他一身。他狼狈万分,脸色阵青阵红,却又不敢发作,打个哈哈道:「不碍事,不碍事!虞兄今儿个大喜,就该多喝上几杯。我这做兄弟的,都替虞兄高兴著呢!」

「没错,没错。」满堂宾客都笑开了。而我,笑得最大声。

乱哄哄曲终人散去,我摇晃著跨入洞房,打发走喜娘丫鬟,粗鲁地扯掉了新娘的大红盖头。

她低声惊呼,红豔的烛火映上她面容,眉如翠黛,肤若凝脂,出乎我意料的娇美动人。

婚前我已想过无数次,孔大学士如此纡尊降贵,急於促成这门亲事,多半是因为孔家千金相貌丑陋,又或身有残疾,嫁入官宦豪门恐遭夫家冷落苛待,所以才不得已下嫁给我。可现实,完全推翻了我种种揣测。

我心头一时间竟掠过几分窃喜,抛下盖头,坐到了她身边。

她美目隐含泪光,似乎刚才被我吓得不轻,当我为她宽衣解带时,她不安地绞拧著春葱般的纤指,眼睫轻颤,抖得越发厉害。

我想我那刻是真的对她起了怜爱之心,想好好呵护她。然而解开她腰间最後一件衣物後,我刚生出的那点爱意眨眼间便被震惊和滔天怒意湮没──

裹在孔家千金层层叠叠华美嫁衣下的,竟是段臃肿腰身和隆起的小腹。纵使我从未碰过女人,我也知道那究竟意味著什麽。

这,才是孔大学士急著将女儿嫁给我的真正原因。

我死死瞪著她因畏惧发青的脸,双拳握到几乎可闻骨节声响,猛地推倒了案头那对龙凤喜烛,头也不回地冲出洞房。

身後,隐隐传来她细碎的呜咽。

这等奇耻大辱,我怎麽忍受!打著马连夜一口气冲到孔大学士别府门口时,看到檐下那盏盏刺眼的大红灯笼,我怒火更旺,毫不理会上前向我搭话奉承的家丁,直往里闯。

管事闻声赶来,似乎早得孔大学士叮嘱,反而堆著笑脸道:「老爷正在书房等姑爷您呢!」

他倒是笃定,算准了我一定会赶来质问他,我忿忿地随管事走进书房。

孔大学士正好整以暇喝著茶,一脸的轻松,屏退管事後没等我开口,先笑开了,硬拉我入了座:「贤婿,来,坐!我还正想命人去你府上报喜,呵呵。我早些时候向圣上荐举你做通直郎,在太子身边当差,圣上已经准了。下个月贤婿就需赴京上任。以贤婿的机敏才智,日後新皇登基,贤婿必当位极人臣,到时可别忘了我这个老丈人啊!」

我胸口仍窝著一团火气,发热的头脑却慢慢冷却下来。孔大学士是我平步青云的梯子,如果与他撕破脸,我的仕途也就完了。

为了锦绣前程,我已放弃了流衣,不能就这样半途而废。早该知道,走到这一步,我已经无法再回头,可是孔家千金肚里那块肉……

我咬牙,极力压抑下满心愤怒,对孔大学士道:「岳父大人厚爱,玉郎铭记在心。可、可那个孽种,玉郎绝容不得他。」

这已是我所能做出最大的让步了。找个口风紧的稳婆打掉胎儿,孔家千金还是继续做虞夫人,孔大学士也可免家门蒙羞。至於那孽种究竟是哪来的,我根本不想追问,即便问,只怕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否则以孔大学士在朝中炙手可热的权势,若查知对方来历,哪还有找上我。

我料孔大学士会同意,谁知他面色一变,连连摇头,断然道:「贤婿绝不可造次,千万不能伤到胎儿。」

「难道就让那孽种生下来不成?」我终於失去了耐心,冷笑:「玉郎可没岳父大人你好心肠,留个不明不白的野种在家。」

孔大学生老脸发红,明显恼羞成怒,干咳一声,刚想说话,一个低沈又极具威严的陌生声音突兀响起,傲然道:「虞玉郎,本王的龙种,岂是你能随口诋毁的?」

我震惊地看著一人自巨大的屏风後踱出,那人身形挺拔颀长,脸容隐在摇曳的烛影里,明暗变幻,模糊不清,唯有一双锐利的眼,正冷冷望著我。

这人是谁?怎麽会躲在孔大学士书房内?我惊疑之际,孔大学士已恭谨地朝那陌生人躬身行礼,赔笑道:「安王息怒,玉郎他少不更事,老臣会好好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