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是舒流衣?」青檀与舒流衣相处时间颇长,很快认出了他的身形,少年面色顿时变得古怪。余人也都面露怒容,对舒流衣怒目相向。
秋凤舞自舒家回来後,气极呕血,此事本来瞒住了众弟子,但多年都未离瑶池寸步的师父突然间两次下山远行,弟子们均在私下议论纷纷,追问曾随秋凤舞下山的那名男弟子。那弟子拗不过同门连日盘问,只得道出师父去过江南舒家找人,还为那不辞而别的舒家大公子动了肝火。诸弟子现在见到这惹师父动怒奔波的罪魁祸首,自然没人给他好脸色。
舒流衣黯然苦笑。瞧这阵仗,他在昆仑的日子多半不会好过。见前面秋凤舞雪衣飘飞已走出老远,他低头,躲过一群弟子指责的眼光,快步追著秋凤舞颀长背影走向无香院。
院内,清寂如旧。大树枝繁叶茂,上空,碧天如洗。
宁谧幽静中,只听到风拂花落。几瓣白花悠然轻飘坠落,恰好掉在秋凤舞肩头发丝上,簌簌滑过黑发,化入尘埃。
舒流衣的鼻根,遽然间便不受控制地发了酸──为秋凤舞束上花环的那一刻,仿佛又重回眼前。白花黑发,漂亮得纯粹无垢。可他已经再也不能像那天一样,去夸一声「真的,很美。」
他悄然吞咽著嘴里无名的苦涩。前边秋凤舞已径自进了内室,关起房门,将他摒弃在外。
舒流衣僵立许久,摘下纱帽,慢慢向自己以前居住的那间客房走去。
房门只是虚掩,似乎一直在等著屋主回来。屋里每一样东西摆设,均和从前一般无二,案上搁著青玉笛,他中秋那天下厨後换下的一件长衫也依然扔在榻上……
一切,仿佛都封存在他离去的那一天,唯有落满每件物品上的尘埃提醒著他逝去的那段时日……
舒流衣心头百转千回,惆怅之余,喉头热热的,像有什麽东西在挣扎著想要冲出来,却又卡在半途,憋得喉咙生痛。
第8章
秋凤舞伫立在门外,冷眼看了舒流衣好一阵,才踏进屋,将手里一个小碗放在桌上。
碗底是两枚黑乎乎的新鲜鱼胆,还带著点血丝,腥气扑鼻。
「一枚敷脸,一枚内服。」他冷冷交代完,扭头就走。
「啊?……」等舒流衣反应过来秋凤舞居然开口和他说话了,後者早已走远。
他拈起枚鱼胆,也看不出有什麽特别之处,但直觉秋凤舞不会害他,便忍著血腥味丢进嘴里,囫囵吞下。另一枚捏碎了,将胆汁涂到脸上,起初只觉有点清凉,过了片刻,脸上疼痛略有减缓,也不再渗血,想来这种鱼胆有镇痛止血的妙用。
秋凤舞这麽急著赶回昆仑,多半也是为了让他早点服用这鱼胆。这男人,明明被他所伤,依然见不得他受苦……舒流衣心头又是欢喜又是辛酸,半晌,终於振奋起来,出去提了一桶水,开始打扫房间。
忙碌停当,日头已然偏西。厨房那边,飘来米饭香味。他想了想,戴起纱帽,往厨房走去。
做饭的,还是原先那个聋哑老仆,正佝偻著腰背在洗菜,被舒流衣在肩头轻拍了下,哑仆回头。
「我来做饭。」舒流衣连比带划打著手势。他当初跟哑仆打过不少交道,那哑仆认出他,懂了他的意思,便把厨房让给他,还伸出大麽指对舒流衣一竖,又指著秋凤舞内室的方向,依依呀呀地笑。
舒流衣知道哑仆是夸他厨艺好,说秋凤舞喜欢吃他做的饭菜。他苦笑,再怎麽喜欢,也都成了过去。只要待会秋凤舞别把他做的东西丢出来,他就已经心满意足。
做好数碟秋凤舞最爱吃的小菜,将饭菜摆上托盘,让哑仆给秋凤舞送去,舒流衣留在厨房收拾,一边忐忑不安地等著哑仆回来。
「不吃?」看到哑仆一脸迷茫地端著原封不动的饭菜返回,他尽管早已预料会是这结果,仍忍不住黯然神伤。
秋凤舞是真的连半点弥补的机会也不愿给他……
舒流衣木然坐在厨房的门槛上,久久没有动弹,直至黑夜将他的身影完全吞噬。
翌日正午前,小碗放上桌面,碗里照例两枚鱼胆。
「跟昨天同样的用法。」秋凤舞漠然甩下一句後,更不多看舒流衣一眼,拂袖离去。
是要每天都服用麽?舒流衣捏起枚鱼胆,却没有急著放入口中。沈思片刻後,反而折去厨房,做了几碟精致小炒,亲自端了走到秋凤舞紧闭的房门前。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用最平缓的语调柔声道:「凤舞,吃饭了。」
门後没有任何回应。
舒流衣并不指望秋凤舞会回答他,所以继续自言自语:「凤舞,当初是我混蛋,不该嫌你丑。我的脸变成这样,是报应。就算你恨我一辈子,我也没怨言。现在我也不奢望你原谅我,只想能为你做点什麽。我知道,你喜欢我做的饭菜,今後,我每天都会给你做一日三餐。凤舞,我昨天想了整整一个晚上,我是说真的。」
他说完,等了可谓漫长的时间後,才听到秋凤舞清冷的声音响起,平静无波。「舒家大公子,我不恨你,我只是看错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