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流衣想不到秋凤舞竟会不嫌污秽,亲自为他擦脸,怔怔地说不出话来,脸上的疼痛仿佛也减轻了许多。
秋凤舞丢掉已被脓血弄脏的帕子,突伸手,隔衣扣住了舒流衣的脉门。舒流衣吃了一惊,正在揣测秋凤舞的用意,脉门上已涌入一股温和而又醇厚无比的暖流,顺著他经脉流转全身,将他被戎骞旗封截住的那几处经穴气血一一打通。运行完一个周天,秋凤舞才放开了手。
舒流衣暗自运气,内息已畅行无阻。念及自己刚才还在担心秋凤舞会不会是想要动手折磨他,羞惭难当,嗫嚅著想道谢,却蓦然间变得笨嘴拙舌,不知该如何开口。眼看秋凤舞即将跳下马车,他忙道:「秋、秋掌门,等等!」
男人回头,冷漠地看著他。舒流衣也没指望秋凤舞会接他的话,只管一个人滔滔不绝,将遇上戎骞旗後的事一一告知秋凤舞。他不是没担心过戎骞旗的威胁,但无论如何,都得让秋凤舞知道戎骞旗的真面目。
「你说他是辽国戎王?还对来喝喜酒的宾客都下了毒?」管丹枫震惊。她还以为戎骞旗只是普通辽人,为了练得师父的绝世剑法才拜入昆仑门下。
秋凤舞戴著面具的脸虽然看不出表情变化,黑眸也不禁微缩。对方如此来头,逃脱了,对昆仑派可是个大威胁,也许,追上戎骞旗斩草除根才是上策……然而看了看舒流衣的脸,秋凤舞眼神重归淡漠,寒声吩咐管丹枫:「驾车走得太慢,我和舒家大公子骑马先回昆仑,你自己一个人走吧。」
「是。」管丹枫内心万般不愿意师父和那混蛋独处,但师命不可违,她也不敢再过问师父和舒流衣之间的事情,替两人收拾起衣物细软打个包裹,又将自己那匹坐骑让给舒流衣骑乘,顺便给了舒流衣一个警告的眼神。
舒流衣暗叹,戴上纱帽遮住自己骇人的面容,策马跟在了秋凤舞身後。
夕照红如焰火,将满天云霞烧成缤纷变幻的赤色,又慢慢地,坠落逶迤青山背後。
又一个夜晚降临。
已经马不停蹄地赶了整整一天的路,舒流衣此刻两条腿都有些麻木了,但前边黑马上的秋凤舞,却丝毫没有下马休憩的迹象,依然鞭打著坐骑,全速飞驰。
这样走法,别说人吃不消,坐骑也会累垮。舒流衣忍了又忍,再经过个小村庄,天色已全黑,见秋凤舞仍无意停下投宿,他终於开口恳求:「秋掌门,找个地方休息可好,明天再赶路吧!」
秋凤舞冷哼一声,手勒紧了缰绳,黑马嘶鸣著停下前进。舒流衣又惊又喜,忙下了马,牵著坐骑走到路边草地上一坐,腹中突地响起两声哀鸣。
干粮都在秋凤舞的坐骑马鞍後挂著。男人默默解开行囊,拿了面饼递给舒流衣,拎著空水囊略一观望,走去不远处一条溪边汲满水後,将水囊放到舒流衣面前。
舒流衣看著这一切,感激之余,心脏更酸胀得难受。以他昔日所为,秋凤舞不来报复他,已可说对他仁至义尽,竟还不计前嫌地出手救他,处处照顾他。
遭他嫌弃的那张丑脸下,其实藏著颗至情至性的心。而他这个有眼无珠的笨蛋,之前只顾纠结秋凤舞的容貌,对男人的真心视而不见。枉他还一直自怨自艾找不到真正的知己爱侣,明明今生最值得他珍爱的人就在眼前,却被他亲手推开。
一边咀嚼著满腔悔恨苦涩,他一边也暗暗下了决心,哪怕赔上後半辈子,也要设法挽回秋凤舞。
他低声道:「这种事,秋掌门吩咐我做就好了。」
秋凤舞冷漠依旧,一言不发。舒流衣也知道男人不可能轻易原谅他,用衣袖拂干净身边的草地,鼓足勇气微笑:「秋掌门,你也坐下休息吧!」
男人静了静,眼里逐渐腾起自嘲之色,反而走到远离舒流衣的地方,才开始慢慢吃起干粮。
凝望著秋凤舞颀长又寂寥的背影,舒流衣咬紧了嘴唇。他是真的想抚平自己昔日在秋凤舞心底刻下的伤痕,可秋凤舞是不是已不肯再信他?
他忽然冲动地欲将心中所想向秋凤舞悉数倾吐,不管男人相信与否,他只想让秋凤舞知道,他这回,是认真的。
「秋掌门,我──」
他才说了四个字,秋凤舞陡地旋身,跃上黑马,冷冷道:「休息够了,就上路。」也不等舒流衣,径自一踢马肚,策马西行。
舒流衣唯有苦笑,匆匆上马追去。
蹄声交错,载著两人越行越远,最终融入茫茫夜色之中。
其後的行程中,除了每天少得可怜的一两个时辰睡眠,其余时间都花在了马背上。有几次舒流衣实在太过疲倦,想多歇息片刻,秋凤舞却根本不理他,甚至又回到了最初的冷漠,不与他说话。舒流衣也只好咬牙继续上路。
他的脸,仍是每天都灼痛渗血,好在毒性并未再进一步加剧扩散。偶尔两次,舒流衣痛得太厉害,秋凤舞便不再赶路,为舒流衣敷药输气,试图减轻他的痛楚。
自始至终,男人都不愿和他目光接触,为他擦拭脸上脓血的动作,却始终温和轻柔,令舒流衣痴痴沈溺其间,浑然忘却了周围的一切,只盼光阴就此驻足。
瑶池之水,清澈无暇,如块巨大的碧玉,静躺在昆仑群山的怀抱中。
「师父,你回来啦!」
几名弟子正在总堂大门前梭巡,看到秋凤舞终於归来,都高兴地迎上前,帮师父将坐骑牵去马厩,见师父背後还跟著个头戴黑纱帽的男子,不免诧异地打量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