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分不清。
沉默片刻,只听父亲沉声一句,竟说得是:“那便好。”
那便好?
“……?”
“爹爹是说,”谢连刃反手拉住她,“你大哥输了便好。赢了那燕世子,倒是有大麻烦。”
阿雀怎也没有想到父亲竟是如此反应,此刻且惊且怒,不由瞪大双眼。
谢连刃见此,知她显是气急,也只得摇摇头,伸手将小女儿抱到膝上。
“阿雀,你还小。”
父亲大手扶住她肩膀,顿了许久,复才沉声道:“夫子可有教过你么?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若是天下太平,何须你阿哥长执银枪、浴血沙场?他随军多年,身上大伤小伤不计其数,受伤事小,然而被人算计坏了大局,却要十年再十年地偿。”
“你可知旁人家的少年,如他这般年纪……如他这般年纪,若不是受为父所累,你大哥或已成家立业,在京中谋得一官半职,而非被虚名所缚,数年来,只见塞北黄沙,与漫天星月为伴——这世上,阿雀,当真有很多事,并非是一朝一夕的输赢,而是长长久久的筹谋与算计。而你大哥,已无心再同他们争了。”
“爹爹?”
“若是一只手就能换来安稳,消解猜忌,沉云自然知道孰轻孰重。”
谢连刃知她倔强,脑筋尤不会拐弯,此刻微微笑起,安抚似的摸摸她头。
那笑却只浅浅浮在苍白面皮,未及眼底。
“你年纪尚小。许多人世间的道理,都是纸上得来终觉浅……唯有长大些。等你及笄、嫁人、成家,许多道理,渐次便都懂了。”
便是不想懂,也会懂了。
谢连刃轻轻揉按着她的后颈。
可阿雀那里是个好糊弄的?小姑娘面上忿忿,仍不服气,扭头便要回嘴。无奈下一秒,一记突如其来的手刀却竟毫不留情夺去她意识,女孩眼神痴痴瞪大、又骤然紧阖,挣扎似的抽动一下。终于是软倒在他怀里。
犹如一只难得乖巧的猫儿。
谢连刃抱她在膝上。
兀自呆愣片刻,又重新执笔,蘸墨,却不过写下寥寥数字,便紧攥那笔,再写不下去。
无声间,狼毫在他手中断折两截。
墨渍沾了满手。
苍术不知何时立于他身后,此时复才低头看,瞧见那纸上凌乱字迹,写至最后字不成书。
谢连刃将之揉作一团,随手扔开。沉思许久,复又定定看向膝上小女。
满室寂静。
唯苍术此刻倏然开口:“谢将军,你对她下手太重。”轻描淡写间,却亦话里有话——若有所指,“君上养她九年,不曾舍得动她一根手指。”
“是不舍得,还是心中有愧?”
“卑职不明。”
“既是不明,”谢连刃沉声道,“便不要妄加挑拨。更不要想连他最后一道软肋亦摘去。”
“……卑职不敢。”
少年长身玉立,持剑不语。
分明轮廊深邃,如经刀刻斧凿,细看时,更似隐隐带些胡人血统,连瞳孔亦是浅浅琥珀颜色。此刻却垂眉顺目、一口一句“卑职”,尤显温驯——亦尤显违和。
谢连刃望住他。
不知为何,忽竟想起某位早已辞世的故人:便是拿死物作比。比起眼下那任人驱使的忠仆模样,他或许与那人一样,更像一柄并不多见、寒光凛冽的百炼弯刀,模样诡谲,出手狠辣。
于无声处取人性命,方是他们的处世之道。
对沉璧而言……留这样一个人在身边,又究竟是好是坏?
将阿雀轻放至一旁软榻。
谢连刃忽的起身,踱步到那少年身前。
四目相对。
似是打量,亦是审度。
耳边似有风声骤起。苍术目光陡厉,下意识回护手臂,然竟仍看不清他何时出手、如何动作,只耳边细声窸窣,来不及动作,他双眼忽便瞪大,眼神愕然向下:只见颊边一缕黑发被人“拦腰截断”,随风悠悠落地。
如若对方意欲取他性命。
此刻落地的就不是鬓发,而是他的首级。
多年不曾有过的畏怖在一瞬之间袭上心头。
苍术眼神微动,似乎有话要说,然不过转眼,谢连刃却已如无事发生般,又默默踱回阿雀榻前。见小女儿如坠噩梦,呢喃低语,便伸手轻轻拍她后背,哄她入睡。
口中轻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