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没想过,会以这样的方式坐在宋瑰身边。
会建立一个新的,完美的工作室,从底层重新回到娱乐圈。
这是新奇的体验,即便此刻工作室尚未完整。
康意舟横生了一股滔滔豪情,说起事情来愈发慷慨激昂,兴奋之际不禁握住宋瑰的手。
裴谈声就是在这个时候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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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瑰悠然地靠着沙发,身边是抓住他手满脸激动的康意舟。
听见玄关的声音,他眼波微动,姿势不变,就着这副亲昵的状态,幽幽朝门口扫了一眼。
西装笔挺,表情严肃,目光冷漠得像冰霜,看起来正经又平静……如果他领口不那么凌乱的话。
裴谈声脚步凝滞在玄关。
尖锐的视线早已穿透过道,直接射向沙发上嘴唇含笑的宋瑰。
回来了……?
他抿紧嘴,喉结滚动了几下。
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在开着车重新回到体育馆后,他在漫天浓稠的黑暗里,一遍遍寻找宋瑰的身影。他不敢喊这两个字,只能将视线糅得锋利,疯狂地跑动,试图找到熟悉的人。
但失败了。
他哽住喉,又不肯示弱给宋瑰或孟雨打电话,足足折腾到现在才回来。
结果宋瑰正在沙发乖巧地啃水果。
还……倚在一个陌生的男人身边。
裴谈声的目光不自觉停留在两人交握的手上。
突如其来的碍眼。
宋瑰在沙发上动了动,松开康意舟的手,朝门口乖巧地招招手:“你回来啦!”
裴谈声脸色复杂。
如果放在从前,宋瑰的反应他不觉得奇怪。
但刚刚他那样折腾了宋瑰,又把他淋在雨里,宋瑰不应该像曾经对待陌生人的刘凡和蒲恩时,对待他吗……裴谈声心里疑惑,目光陡然变得尤为浓烈,试图通过眼神,剖开宋瑰潜藏的心思。
但很遗憾,他太复杂了。
纵观多年,裴谈声第一次遇到这种人。
看不透,却又不像深蕴内涵的古书,反倒是深山密林修成的精怪。
裴谈声站在原地,嘴唇动了动:“嗯。”
康意舟看见裴谈声,眼里惊艳,好奇地问道:“这位先生,也是工作室签约的艺人?”好帅,轮廓锋利,骨感优越,这么有气质的男人不放去拍电影都可惜。
“不。”宋瑰从沙发起来,“我的贴身保镖。”
康意舟更加惊讶。
裴谈声走至沙发边停下,宋瑰介绍:“经纪人,康意舟。”
又转头,笑眼弯弯地对康意舟示意:“意舟,他是我的保镖,裴谈声。”
康意舟笑出一口白牙,热情爽朗:“啊,你好。”
伸出手去,要与裴谈声握手。
裴谈声目光在康意舟的脸上逡巡,淡淡地嗯了声:“你好。”
两只手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交握。
康意舟没想到这位保镖居然又帅又有气质,而且……似乎对自己很好奇,一双优越的眼睛频频落在他身上。秉承着经纪人的优良传统,康意舟绝不放过任何好苗子,嘴角括弧笑更加灿烂,“裴先生,不知道你——嘶!”
手掌吃痛,康意舟瞪大眼睛,戛然止住话音。
康意舟:“?”为什么要捏他?好痛。
他连忙要把手抽出来,对方用力却更加重。
康意舟懵逼,裴谈声比他高了半个头,正垂着眸凝视他,康意舟错愕地觉得从他眼里看到了一丝危险。
就像……就像野兽守着面前的食物,而他不小心从里面抢了一块肉。
他吃痛地咽了咽口水,皱起眉:“裴、裴先生?”
裴谈声手背的青筋都绷紧了,骨指凸起的地方血脉偾张,他突然松开手,一脸平静:“还有什么事?”
您的力气真大。“没事。”康意舟呵呵笑。
站在旁边的宋瑰不动声色地,将两人的行为纳入眼里。他拨了拨头发,拉住裴谈声的手:“你去哪儿了?”
手背鼓起的青筋缓和,裴谈声扫了眼肌肤触碰的地方,眼含不解,停顿后才说:“在外面转转。”
“哦……”上扬的语气,让人听不出他在想什么。
至少,裴谈声没能理会到。
他脑中很复杂。
像走进了一个怪圈,他要离开,逃了一层还有一层,费尽千辛万苦走到最后时,宋瑰正微笑着在外围将怪圈重新缝补。
“我回房了。”裴谈声眼皮一跳,蓦地拽开宋瑰的手,转身。
宋瑰打断了他的步伐,乖巧地仰着脸看他:“有客人在,回屋做什么,留下来一起吃夜宵啊。”
孟雨和蒲恩将准备好的菜端出来。
看到裴谈声后,孟雨阴阳怪气地笑:“是啊,一起吃。”
裴谈声面无表情的,重新看向康意舟,扯了扯领口:“嗯。”
康意舟:“?”
突然有点受宠若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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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宵过后已经要十一点了。
康意舟订了明天的航班回去,吃完便离开别墅。
蒲恩很快也回了家。
孟雨在收拾厨房,偌大的客厅只剩下宋瑰和裴谈声两个人。
没了打扰的人,裴谈声不再掩饰,目光专注地定在宋瑰身上,恨不得在他脸上戳个洞,看清楚里面到底藏着什么心思。
他今晚喝了酒,只有两杯,不至于醉。
只是说话时,呼吸间的酒气微醺。
浓烈的味道散在四周,给客厅氲了朦胧的酒意。
宋瑰直视他的眸光,也没有了掩饰。
裴谈声:“宋瑰,你到底想做什么?”
宋瑰:“你是去找我了?”
两道声音重合。
裴谈声一哽,率先错愕地别开眼睛,冷静道:“没有。”
“那我也没有。”宋瑰微笑,嗓音变得有些低弱,“我没有想做什么。”
裴谈声轻嗤了一下:“行。”
“——我无话可说。”
他转身,不留任何余地。
宋瑰心口堵得发疼,在他转身时突然大喊:“裴谈声!”
他脚步停下。
“你今天把我落在雨里,就没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吗?”宋瑰狠咽了口水,缓解难受的感觉,牢牢盯紧他的背影,又很快笑了。
裴谈声没回答,转过身来,反而说道:“在进体育馆听演奏会时,你就知道那些灯有问题,你故意让我们站在灯具下面,故意拖延时间,等待灯具炸裂。”
进场前误撞到宋瑰身上的体育馆安保人员,他们说的话,裴谈声当时也听到了,但并没有在意。后来想想,恐怕宋瑰的计划早在那时候就已经开始。
这个人,真是处处给他惊喜。
裴谈声唇角挑起讽刺的弧度,居高临下端详这副耀眼的面孔。
到底想做什么,宁可伤害自己?
如果不是运气好,灯具倒塌炸裂,他们俩都要没命。
越是这样想,裴谈声的情绪越是无法安定,他生出一股无可名状的愤怒,“还是不愿意说?”
明明在问他,现在又成了他质问自己,宋瑰本来就不舒服,此刻更烦恼地皱起眉弯:“如果我回答,你说的那些都是子虚乌有,信吗?”
裴谈声板着脸:“不信。”
宋瑰摊手,眉心抬了抬:“那便无话可说了。”
是真的无话可说,还是不敢说,或者不屑说?裴谈声咬紧后槽牙:“宋瑰,你一定要这样吗?”
“是。”宋瑰直面他的眼睛,“我就是这种人,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胸口的位置积郁烦闷,喘不匀气息,他不自在地紧蹙起眉,目光倏而变得涣散,飘飘渺渺不知在看哪里。
于是缓慢地别开眼睛,眼神往空荡处游移。
熟悉这种感觉的宋瑰,很快意识到了什么,心脏的异动告诉他,有些东西正在一寸一寸地磨损他的生命。
他本该告诉裴谈声或者孟雨,话脱口而出的前一秒,裴谈声盛怒的面容在他眼前闪过。
宋瑰眸光闪烁,咽下了话。
嘴角反倒挑起一缕若有若无的轻笑,那眼里刻意压制了疼痛的反应,转为狩猎般的尖锐与势在必得。
裴谈声也在同时发现他皱眉的表情,短暂愣了一下,却又因心里堵气,并没有询问。只恼得额角青筋抽动,不再看他。
“你好自为之吧。”他真是疯了,会多管闲事。
仅仅因为宋瑰和记忆里的人相似,就一次次去他面前自找麻烦。
到现在,裴谈声才恍然大悟。
或许像的不只是脾性,还有那反反复复折磨自己的天赋。
沉沉叹息一声,他毫无留念地转身,准备上楼。
来到第一段楼梯时,厨房的孟雨听见争执声,探头出来看了看。
他目光从上楼的裴谈声身上滑过,往旁侧偏移,寻找客厅的宋瑰。
只一眼,瞳孔赫然骤缩。
手里的瓷盘噼噼啪啪碎了一地。
“哥——!!!”
走到楼梯拐角的裴谈声倏地回头。
宋瑰白着脸,成了衰败凋零的一朵枯花,昏倒在沙发上。
他脸色大变,带着一颗无可抑制要跳出胸口的心脏,三步并作两步冲下楼梯,来到宋瑰身边。
双手托起了摇摇欲坠的玫瑰。
爷爷去世的那天,裴谈声站在墓地,目光凝在他的遗照上,久久没有动作。
他以为终能自由,却发现自己依旧深陷在一个幽黑的牢笼。
每天按部就班的工作,生活缺少了色彩,他感受不到许多人的喜怒哀乐。尤其是夜晚,他害怕夜晚,害怕睡眠,这会让他回忆起童年时被一次次锁在屋里的痛苦场景。日思夜想,无法安定。
于是在薛医生的医嘱下,试着接触能刺激到他的人或物。
宋瑰就是好友为他选定的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