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敏官轻轻给她满上茶。
“小张,”他忽然低声命令那青春痘工头,用眼神指点,“船厂有洪门组织,料想明日会顺利些。结束之后,你叫几十人,充作围观群众,到她们谈判的地方看热闹,别让人赶走了。”
耶松船厂里有天地会成员,本来就凝聚力极强。再加上她的理论指导,没几天就让洋人束手无策,胜利近在眼前。
小张笑着答应。
“最后,”林玉婵说,“别忘了要求豁免条款——让洋老板保证,这段时间工钱照发,不会追究任何人的责任,不开除,不起诉,不报复。一定要落实在纸上,要他的亲笔签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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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辣的日头挂在煤气灯顶端的尖尖上。纱厂的谈判足足进行了五个钟头。
小组长代表们已经口干舌燥。佛南先生像一只炸毛狮子,身边陪着几个不怀好意的鬣狗和肥狼,对条款上的每个字都极尽苛求,有时候欺负女工文化水平不高,故意弄些佶屈聱牙的词,扰乱她们的情绪。
经过争取,女工们被允许旁听谈判。一开始高朋满座,大家争相扑到门前听。可是随着时间流逝,女工们疲惫不堪,歪的歪倒的倒,只有少数人坚持留了下来。
有人甚至喊:“闲死人了,我要上工!答应答应,都答应好啦!让他们赶紧发工钱!”
好在人数不多,立刻被姐妹们劝了下来。
过往小贩照例免费派发清凉饮料和零食。
而办公室外,围观群众也越聚越多。穷苦百姓生计所迫,耽搁不起太多时间;渐渐的,看客里多了穿长衫的闲人、文人、商贾、乡绅。看到一群底层女工不顾体面地跟洋人对峙,不少人大摇其头。
“成何体统,成何体统!”一个读书人愤怒地指指点点,“妇道人家,抛头露面出来做工本就有违天理,还跟人吵架,还跟男人吵架!这种女人谁敢娶回家,养了孩子也都是一群刁民!平白拖累这世道!要是我婆娘如此不本分,我回家非打断她的腿!”
几个人附和。
又有知情人小声嚼舌:“我听这厂子买办说,死掉的那个女工,是偷带了纱厂财物,被发现,畏罪自杀的!这些妇人不明道理,只懂得亲疏远近,不知道德大义。闹了这许久,原来只是为了一个小偷!所以啊,圣人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一点没错!跟她们不能讲道理,只能打!哎,这洋人哪,还是心软。”